然而,当衣服快要窜上火苗,金绣线所绣的凤凰已然被火光吞噬时,那本来烧得正旺的一炉子炭火却骤然之间熄灭了。
连淮喉头微动,目光中的神色晦暗不明,再也不去看地上的那两件喜服。
“你们都走吧。”
他一个起落,衣带飘旋之间便将放在墙边的琴放到了空旷的房间中央,随后就地坐下,手抚琴弦弹了起来,甚至连坐垫蒲团都没有拿,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地上的凉意。
下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将门关上,把搬到外面的东西再稍微安置一下,不过片刻,外面的声音也渐渐轻了。
此时已过了正时许久,远处的烟花爆竹无声无息地止了,夜晚又恢复了静谧,静得甚至能听到雪落的簌簌之声。
管家听到房里传来的悠扬活泼琴声,默默从院里退了出去,把之前安排着等在正院门外,代替老庄主和连庄主为连淮祝福生辰吉祥的人都遣散了,回头看着连淮屋中的光亮,老泪纵横,深深叹息。
崔莹在马车里闭上眼睛休息,随着车摇摇晃晃,恍如一叶扁舟泛于大梦之湖,直到感到车帘被窗外高挂的太阳照暖,这才睁开眼睛。
闭眼躺了这么大半天,她却连一刻都没有睡着,脑海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
用午膳的时候,崔莹顺带将事务一并吩咐下去。
“照我上面写的药方去配几味药来,再把这封信替我寄出。”
“从现在起我们不能走官道,金陵附近的官员大户或多或少有意和连家交好,倘若连淮反悔了要拿人,我们很容易被锁在城内。”
崔莹有条不紊地吩咐,便如同从前在极乐殿里总管四鬼八堂门时一样。
见她如此冷静持重,银觞等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又敬又畏。她与……和她那样缠绵眷恋的连淮决裂,却不见分毫情绪波动,全心全意都在布局谋划,仿佛没事人一般。
他们这才从心底里骇然意识到,崔小主果然是天底下最心冷无情,擅长谋划之人,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能打动她,她更不可能为了谁而停步。
如此将断情绝义的理性坚持到极致之人,恐怕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倘若她还不能成事,那么天下就没有人能成事了。
这一天一夜都只是闷头赶路,谁都识相地没有在崔莹面前提起有关那个除夕夜和连淮的半个字。
前面是一段很狭窄的路,左边怪石野草嶙峋遍布,右手不到半丈的地方则是一片结了冰的湖面,马车颠簸得很厉害,东歪西撞。崔莹害怕自己身上病弱乏力,会不慎磕撞到,于是让柳如媚也和她同坐一辆马车。
他们皆是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柳如媚已然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然而崔莹却连半分睡意都没有。
可是她不睡,柳如媚却又哪里敢睡着,有她的目光盯着便足以让她清醒了。
“小主……”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柳如媚终于受不了长久的寂静所带来的压迫,胆战心惊的开口,“您说,后面会有追兵吗?”
崔莹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过了片刻,她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你想睡就睡。”
柳如媚顿时不再敢作声了。
就在这时,马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伴随着马儿的哀鸣以极快的速度向后倾斜。
崔莹没有防备,后背撞上了车厢壁。柳如媚刚想来扶,却发现脚下的木板又忽然朝她那边塌陷下去,随即,整个马车向左翻倒了过来,摔在了地上。这一下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把车厢里连人带物所有的东西全都甩了出去。
“小心!”
崔莹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就与几块边角锋利的大石近在咫尺了,只在呼吸之间便要撞上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柳如媚一把抱住崔莹的后腰,往旁边翻转过去,好悬躲开了大石尖利的边缘。
崔莹被她抱滚着翻在地上,身上有几处可能撞青了,但好在没有大碍。
“怎么样?”
崔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随即从腰间拿出了一个装着补气丸之类日常药品的小荷包,想从里面拿一瓶活血化瘀的药。
她如往常般低头解开荷包,指尖在触及荷包柔软的面料时却不由得顿住,随即心里一抽,宛如被人揪住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