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笛庄园事件[夜雾中消失的女神]
案由:1.画作盗窃2.过失伤人
调查时间:XX-XX-XXXX
调查地址:梅洛笛庄园
当事人情况:
经调查认定:
1.失窃画作:缪斯画疑似系列阴谋
2.偷盗犯:内部所为无关紧要
3.投毒犯:内部所为无关紧要
4.失主:D.M本案中无主导证据,但嫌疑重大,需重点关注
记录人:真相
小说家猛地拉开卧房的门。
“这就来了?这么快?!”小说家慌慌张张,三步两脚冲跳下楼,但在大门前一个急刹。
——大门过道处,房东夫人不知何时放了面全身镜。
“应该,不会太寒酸吧。”小说家对着镜子扬了扬下巴,确认邋遢了许久的胡髭真的刮干净了,又用力抻了抻身上明显小一号的正装,最后颠颠塞满手稿的手提箱,深吸一口气,转锁开门。
久违的鲜活空气和嘈杂人声如潮水般灌进来,小说家下意识抬手遮挡。
等阳光的刺目感和耳膜的压迫感逐渐退散后,一驾典雅华贵的马车出现在他眼前。漆黑的车身上,印刻着大贵族梅洛笛家族的家徽。
寻常人哪有近距离接触这种高级马车的机会?
出于收集素材的本能,小说家不由多瞅了瞅。然而,这几眼好奇的打量,却让他怔愣在地:
那家徽的图样,明明只是第一次看到,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仔细说起来,他家的姓氏也是——不,梅洛笛家族在本地确实很有名,可小说家心头涌上的这股熟悉感远不只是“听过”那么简单……
“梅洛笛……”小说家一边默默拼写着,一边搜寻着模糊的记忆。
“你就是D.M伯爵大人的客人吧?快上车。”
车夫突如其来的问询打断了小说家的回忆。
“啊,是,是,好的。”小说家匆忙收回目光,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拉开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车门,笨拙地钻进红色天鹅绒包裹的车厢。
时值烟火节,街上人头攒动。
在车夫吹嘘着自已何其专业何其地道所以驾轻就熟选择绕路结果反而陷入更拥堵的人海之后,小说家看了看怀表,放弃了思考。
“希望伯爵大人能原谅我的晚点……咦?这是什么?”
小说家取出邀请函确认的确超出了约定时间、正要把信纸放回信封时,突然发现信封里还夹了张名片。大概是因为信函材质太厚实,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
大概是伯爵大人误放进去的吧。小说家想着,不甚在意地将这张小纸片塞入手提箱。
伴着车夫理直气壮的狡辩,马车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D.M的府邸——梅洛笛庄园。
来不及感叹庄园的瑰丽堂皇,小说家心急火燎地跟随女仆穿过花园直抵门厅,却被管家告知,伯爵已经与另一位客人先行议事了。
小说家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伯爵难道已经在生气了?
随即,小说家被请到东侧的展厅暂歇。
小说家礼貌道谢,在指引下走到展厅前,一推门,却被里头的阵仗震慑到:
展厅满室,佳品陈列,琳琅不尽。
且不说那些让人不敢染指的罕稀藏品,就单是室内的装潢家具,也足够让到访者开开眼的。即便小说家没有足以能说出器物名称的见识,但也分辨得出,这满目堆叠的雍贵雅致,花木熏香的极尽浪漫。
“这里的藏品任意带出一件,大概都能让一户贫苦人家大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小说家在门外地毯上认真蹭了蹭鞋底,才敢踏进去,暗自喃喃,“伯爵大人真是放心他的客人啊……”
“展厅平日是锁起来的,”管家的声音紧随小说家身后响起——只见他单手托盘,稳步入内,另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仆端着点心跟在最后,“平时不用来待客,但老爷吩咐过,您是特别的。”
自言自语被旁人听到,小说家脸上浮现出赧色,而后又听到管家话中伯爵对自已的器重,先前迟到的不安当即一扫而空。他半惶恐半狂喜,坐姿变得越发僵硬:“不不不,伯爵大人过誉了!请问您是?”
“唐突接话非常抱歉。我是这里的管家,叫我罗杰斯就好。”老管家温和一笑,边为小说家倒茶,边礼貌道,“如有需要,庄园可为您代为保管外套和手提箱。”
小说家依言脱下外套,毕竟近日来气温渐升,这身小一号的西装的确憋得人心烦意乱。但这手提箱……
他犹豫起来。
自已遭外界哄传“江郎才尽”,落魄已久,近些年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再次合作,好不容易得城中赫赫有名的大贵族赏识,这满箱的手稿就是自已最后的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像是看出了小说家的顾虑,老管家道:“专属客人的衣帽厅由女仆黛西负责看管,位置就在展厅对面,开门就能看到。即便出现什么意外,先生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听见管家提到自已的名字,在一旁安静呈放甜点的少女冲小说家腼腆地点了点头,又迅速避开了眼神,似乎格外害羞。
“好,那麻烦你们了。”小说家也不好多作推辞。
黛西接过客人的外套和手提箱退了出去。
老管家递上红茶,继续向小说家介绍道:“展厅里都是老爷近些年的收藏,为了表达暂时不能与先生商谈的歉意,老爷吩咐,先生可以随意赏玩。”
“咳咳!”一听这话,小说家差点没被红茶烫了舌头,慌忙摆手,“不不不,伯爵大人完全没有必要感到抱歉!明明是我迟到了!”
说着,小说家忍不住在心中感叹,D.M伯爵不愧是连市井小巷间都能听到对其赞誉的绅士,自已不过是个潦倒小市民,可他待自已的这份心性气量,放眼贵族,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管家简单为小说家介绍着藏品。
如果艺术品的价值,还能一眼看出大概,那么装潢就不同了,所以小说家还是忍不住问了屋内的家具,一来是想开开眼,二来也是为自已的小说服务。于是得知——
法国的鎏金木雕桌、来自东方的曜变天目盏、巴卡拉的水晶台,萨非宫廷地毯……
既来路的拥堵之后,这展厅内的东西,让小说家再一次思考起了人生。
最后,管家告知小说家,烟火表演将在今晚八点开始,又周全地告诉他,因为庄园中仆人稀少,他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用传唤铃传唤两名女仆,他刚才见过的是黛西,而此前为他带路进庄园的女仆叫露丝。
管家交代完,正要欠身退去,突然发现这位客人盯着面前的画盯得出神,顺着客人的视线看去——果然,是那副缪斯女神画。
小说家注意到眼前画框下的卡片只写着画作名《缪斯》,但没有作者名,于是好奇发问:“抱歉罗杰斯先生,最后打扰一下,请问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感觉这幅画与其他几幅相比,似乎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也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像是早就知道客人会问这种问题,老管家回复得不假思索,不过答案就似是而非了:“我家老爷常说,‘世人往往只知道东西的价格,而不知东西的价值’,大概这幅画也是如此吧,兴许在老爷眼里,它有我们不知道的价值,既然如此,旁人也无需揣测了。”
“啊……说的是。”小说家讪讪笑着。
自家主人的原话当然比这要傲慢得多,但无论如何,给到客人不会再追问的回答就够了。想到这里,管家再次行礼,退出房间。
空余小说家一人,展厅重归静寂。
满室琳琅随意参观,还无人在侧,小说家都有些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伯爵给自已的考验了。但一想到自已满箱手稿,小说家心中就有了轻重——他的曙光就在楼上,对此刻的他而言,一百幅名画佳藏,也无法与自已手提箱中的希望相比。
时间的流逝不是折磨,反而因为小说家心里想着“也许下一刻就能见到伯爵,也许下一刻作品就能让更多人看到”,所以他的心绪愈发激荡。
他走到窗前,想借些许凉风平复自已的心情。
从展厅这边的确能看到东面的花园,但横栏于眼前的双层窗却实在是有碍观瞻,即便开得了内侧的玻璃层,但推不动外侧的透气层。
“大概是怕人翻窗偷窃,所以特意安了这种窗户还把外层锁死了吧。”
小说家只能就近寻了处琼花盆栽旁的沙发小憩。
不知过了过久,屋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嚣。
意识在浅眠,那阵喧嚣由散而聚,逐渐清晰——
“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别说了,快灭火吧!烧到客人的东西怎么办……”
火?
有人在灭火……
什么,灭火?!!
小说家赫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奔向声源,一把拉开房门,彻底清醒。
只见对面衣帽厅有两个人影慌乱地对着地上的火星又扑又踩,又闻到空气中传来一丝烧焦的糊味。
小说家脑子一炸,冲将进去一通翻找:
“稿子稿子稿子……我的稿子呢!”
“先、先生。”两名女仆被小说家疯狂的模样吓到了。
小说家回头,黛西又是一吓,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个方向:“您的手提箱和外套在那边,没烧到,放心吧。”
小说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自已的东西果然被存放在稍远的位置。他冲过去,打开箱子快速翻看,确认手稿完好无损:“没事没事,还好……”
小说家这才冷静下来,定睛看向发生“火灾”的地方,被烧毁的只有桌布和局部地毯,造成的损失不是特别严重,多亏两位女仆处理得及时,没让火苗连成势。但两位女孩都多多少少有些狼狈,尤其是黛西,下裙摆被火燎黑了一大片。
小说家擦去额角的冷汗,对自已方才的不理智道歉,并关切道:“你们有没有受——”
“发生什么事了?”小说家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横插直入的少年声线抢断了话头。
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干净清秀的年轻人,大概也是被灭火的动静吸引来的。
起初,年轻人语气轻快带笑,但当他看清楚此地的情形和受伤的女仆后,面色突变:“你没事吧?”
他疾步赶到女仆露丝身边,煞白着脸,围着她转圈检查,但又不敢贸然触碰:“有烧伤吗?疼吗?先去处理下吧,需要我陪你去上药吗?”
这幅关心则乱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小说家失笑,刚想摇头在心里感叹一句“青春”,就瞥到一旁的小黛西默默垂下了眼,她缓慢收回下意识迈出的那半步脚,甚至悄悄往自已身后藏。
小说家有所领悟,不由重新打量起了这位青年人——
倒是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但这一身上下似乎是老旧款式,布料被反复洗晒,失去了原有的挺括。
这人在强装体面。小说家心道。
毕竟,同一类人,总是能轻易看破的。
寻着年轻人嘘寒问暖的间隙,小说家插嘴,作了自我介绍。
年轻人像是这才看到他一般,握手回应:“你好,我和你一样,也是伯爵先生的客人。我叫乔纳森,是个剧作家。”
“嗯?乔纳森,剧作家?”小说家失口打断,“啊,对不起,您继续。”
而这位年轻的剧作家,像是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反应,对于说出自已的名字和职业后惹得他人错愕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平静地继续说道:“伯爵刚才和我在楼上讨论剧本,现在结束了,但伯爵突然有些急事要处理,所以托我转告你,烟火表演之后再和你谈小说的事。”
小说家:“我明白了,谢谢。”
“那就先这样吧。”剧作家告辞,带着女仆露丝离开了。
小说家目送两人身影消失,而后回头看向谈话期间一直努力压低自已存在感的黛西,叹了口气:“你的伤不比露丝轻,也去处理下吧。”
黛西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似乎是在努力调整情绪,沉默了一会,才怯怯地笑着说:“不要紧,我还是先把这儿打扫干净吧。”
小说家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过抹布:“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吧,让其他客人看到也不太好。”
的确,这副模样只会给伯爵丢脸,于是黛西行礼感谢,快步离去;“我马上回来。”
小说家低忖:“嗯……贵族圈层里的情情爱爱吗,似乎是最近群众爱看的故事呢……不,我就是饿死,也绝不写这种庸俗题材!”像是同时在给自已的未来打气,小说家撸撸袖子,开始收拾,却听到背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黛西?”他探出头,但走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东面的露天阳台落地窗未合,灌进风声。
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小说家继续收拾,但尚未持续多久,就被人匆忙叫停了,等来的不是黛西,而是老管家。
老管家满是歉意:“怎么能让客人打扫呢,您快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离开衣帽厅时,小说家特意抱上了他宝贝的手提箱。
一朝被蛇咬,即便蛇差了点意思,也足够怕井绳了。
但回屋却见,展厅的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NO.2
小说家推了推门,门没动,大概是锁上了。
——或许是着火时自已太心急,不小心把门带上了。
小说家并未多想,回头请管家开门。
在衣帽厅更换毯子的管家远远告知,展厅只要没用钥匙上锁,转动把手就能打开,只是门厚重结实,推开需要用点力罢了。
果然如他所说。
小说家依旧寻到琼花盆栽旁的位置,抱着稿子们,踏实而满足地陷回沙发内。
想到方才的小插曲,他的注意力又落到了少年剧作家身上——
乔纳森,剧作家。小说家其实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文字创作者,谁人不识以杰出剧本出名乔纳森家族呢?文坛大族,天才辈出。
不过,纵使曾经无限风光,也逃不过跌落神坛的命运。当代家主嗜赌如命,拖累得数辈积攒的功业与声誉,都化作泡影。
而当初那个喜好佳肴美酒、鲜衣鸟兽的乔纳森少爷,如今衣麻着布、勤俭为生。强装体面之下的寒酸,竟是比自已这种真落魄也强不了多少。
然而,又有外界传言,乔纳森一家陨落,是因为对艺术女神不敬,所以神明降怒,灵感散尽。
小说家抬头,视线恰好撞上那副缪斯女神画,心生感叹:“如果真有艺术女神,那么,神明庇护的灵感,最终引向的是功成名遂,还是更容易腐蚀人心呢?”
一阵叩门声打断思索,是管家探头问候,他收拾得倒是很快。
管家环顾一圈,视线才落到小说家身上:“先生,您可有遭受什么损失?”
小说家:“这倒没有,只是我看黛西好像受伤了。”
“您没事那就好,我们仆人过于冒失,让您受惊了。”
小说家:“没事,费心了。”
没说几句,管家再次离开。小说家觉得,管家似乎更像是为了巡视展厅,才刻意问候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屋贵重品太多了。
之后的时间,小说家再不敢瞌睡,拿出稿子细细检查起来,时不时增删补改。即便后来又听到楼上有争吵的动静,小说家也决意不再出门了。毕竟他唯一的宝物就抱在怀里,其它的事与他无关。
临近八点,管家再次到来,敲响展厅的门,邀请小说家到南花园,与众人一齐欣赏烟火表演。
小说家本想带上手提箱以防万一,但见管家拿着钥匙串准备锁门,又想到拿着东西与人交际多有不便,就将箱子放在了展厅。
管家锁上展厅的门后,给小说家指引了宴会的方向,是初入庄园的那片花园,也就是建筑南面。而后表示自已还要去通知其他客人,让他先行前往。
小说家刚来到梅洛笛庄园时,因为迟到所以无暇旁顾,现在虽然已经入夜,但好在天气晴朗,明月生辉。纵目望去,依旧多少能得见花草掩映的秀色。
也许是主人家偏爱铃兰,各类花卉中数铃兰长势最盛。但小说家不敢轻易触碰,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铃兰虽美,但浑身上下都是毒。
继续往前,便能看到,花园深处的凉亭旁,宴席露天而设。烛火摇曳,冷暖渐次,有溪流倒映着穿过,月傍兰影,兰影落月,与其说是等待欣赏烟火,不如说步入花园时赏景大会就已经开始了。
无论是花园的布置还是营造出的气氛,都足以感受到主人家的浪漫。
小说家看到黛西正忙着摆放餐点。
除她之外,还有一人比自已更先到场。但不等他开口寒暄,对方就先一步迎了上来。
“你就是伯爵提过的小说家吧,幸会幸会。我叫理查德,从事拍卖工作,比你早几天到庄园。”拍卖师拉过小说家,勾肩搭背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是位多年老友。
小说家对他的热情有些吃不消,尴尬微笑应和着,状似无意地活动肩膀,挣开他的手。
但好不容易逃离虎爪一寸,对方身子又贴过来,一把勾住小说家的脖子,煞有其事道:“听说伯爵任由你参观展厅?你小子行啊!我和伯爵那么深的交情,也没进去过几次。话说你没碰坏什么吧,那里的东西,随便一件,就是卖了你也赔不起啊。”
小说家干笑着。心想这拍卖师虽然不会说话,但他的提醒总归是对的,也许他是那种神经大条的好人类型?与这种人交往,好歹比背后插刀的两面派更让人放心。
拍卖师之后又聊起些八卦,兴之所至时大力拍着小说家的背。
小说家左耳进右耳出,只万分痛苦地想:
这拍卖师敲拍卖锤,也能敲出一身腱子肉吗?
终于,又有人到场了,拯救了小说家真正意义上腰折的脊椎。
是剧作家和露丝。
只是,露丝眼眶通红,还打着哭嗝,而剧作家陪在她身边温声细语安慰着。
他俩一到场,小说家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拍卖师松开了禁锢自已的胳膊,缓缓站正身子,先是皱眉,而后冲这一男一女露出戏谑的笑容。
剧作家少年心性,什么都写在脸上,包括对拍卖师的怒意,小说家偷眼瞥着他捏得骨节发白的拳头,合理怀疑要是自已不在场,这拳头绝对能砸到拍卖师脸上。
至于女主角露丝,她止住眼泪快步绕过拍卖师,头也不抬。
不放过众人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小说家默默在自已的“贵族情爱小说”中记上重重一笔。
虽然不厚道,但,这不比烟花精彩!
剧作家看了眼拍卖师扶在小说家肩头的手,皱了下眉,经过小说家身边时,冷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离这种人远点。”
小说家愕然。
“唷,当面说人坏话,乔纳森家族的人就这点教养?”拍卖师显然深谙气人之道,一挑眉尾,明着挑衅,“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大名鼎鼎的家族已经没落了,啊哈哈!”
此言一出,剧作家登时怒目,一个侧身,眼见着就要一拳挥出,却突然蹿过一个娇小的人影挡在拍卖师身前。
竟是一向胆小的黛西。
“乔、乔纳森先生!”距离太近,黛西眼神乱瞟,硬是不敢看他,“请消消气,伯、伯爵快到了。”
明眼人自然知道黛西是为剧作家好,但在气头上的人哪会想这许多。果不其然,剧作家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黛西委屈得快哭了,紧咬下唇,吸吸鼻子走开,一声不吭地给客人倒茶,再不抬头了。
别人情感上的事最不好插嘴。
装作是空气人,小说家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心中奋笔疾书——他死也不写的“情爱小说”又增加了新素材。
“老爷,客人都到齐了。”
夜风中,老管家的这句话如同洪钟,扩散荡开,在场诸人不约而同整理衣冠,敛容直立望向来路。
尤其是没见过伯爵大人真面目的小说家,耳朵跟着眼睛走。
目光深处,橘色灯照下,有颀长人影缓步走来。
“各位久等了。”
来者声音含笑,温润清雅,透着一股卓尔不群的气度,即便神色中会流露出几分高位者的骄矜,但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傲慢无礼。
小说家怔愣半晌。他没想到,D.M伯爵,梅洛笛的当家,梅洛笛庄园的主人,居然是这么好看的人物。
心思放空,直到那嗓音在自已极近的前方响起,小说家才反应过来:这位大人物在跟自已说话!
“啊是、是,我是,伯爵阁下,我很荣幸能受到您的邀请。”伯爵对自已说的话只听见最后几个词,小说家憋红了脸,慌乱到结巴,也不知道自已回答得对不对。
看着伸到自已眼前的白手套,小说家双手在衬衣背后擦了擦,才敢握住伯爵的手。但那份即便是隔着手套也能传递过来的刺骨寒意,让小说家暗地里一个激灵,心道:这人的血是冰做的吗?
D.M伯爵温和一笑:“别紧张,我不吃人。”
在场其他人跟着笑起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
随后,D.M伯爵为小说家引见其他人,虽然大家私下已经大概认识了,但这一举动,让小说家感觉受到了重视,对伯爵的好感度又增了几分。他没想到,这位伯爵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众人围着伯爵,几番寒暄。
各怀心事的宴席,本应没什么喧笑才对,但D.M伯爵的在场,至少让所有人维持了表面的融洽。
没过多久,一声尖锐风啸破空而上,冲入云霄,砰然炸开。
“快看!烟火表演开始了!”
众人沸腾,庄园内也能听到园外的欢呼。
小说家仰头看着,觉得夜幕下盛放的烟火,美丽得不真实,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光,虽然它转瞬即逝。
“人不就该为了某些瞬间活着吗,否则毫无价值。”
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小说家迅速反思自已是不是又自言自语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当即窘迫地看向D.M,却见他也在赏烟火,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烟火声盖过人声,正当小说家怀疑自已又幻听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又拍我,看个烟花还能让拍卖师大哥变得那么温柔吗?!
小说家惊悚地回头,却见不是拍卖师,又是管家。
“有封先生的急件。”管家将小说家引到角落道。
“急件?房东太太的吗?”小说家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拆开信件,只瞟一眼,小说家霎时如遭雷轰:
什么?失火了?!
“管家先生,我家里出事!必须得走了,麻烦替我向伯爵大人赔个罪!不对!我箱子还在展厅!”
管家闻言急忙取了展厅的钥匙递给小说家:“您快去拿箱子,我帮您安排马车。”
小说家万分感激。来不及回宴席同其他人一一告辞,揣着钥匙,拔腿就跑,同时心底愤怒与苦涩翻涌:
老天就见不得我好吗?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着火了呢!
小说家后来回想,要是这个时候,他能够保持哪怕一分理智,稍微清醒地去思考,明明是能发现那么多蹊跷之处的。
但彼时,行差踏错,这一去,爱情故事的尝试尚未定型,他自已就先一步当了犯罪故事的主角。
NO.3
“所以你发现家里其实并没有着火,那份急件是一个圈套。你稀里糊涂钻进去,莫名其妙被警方通缉了。好好好,知道了,所以你偷的画呢?”
房间空冷逼仄,唯一的火光惨惨淡淡地摇曳。一张木桌横挑空间,将访客与少女分隔两边,宛如审讯室。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时值深夜,一切显得更加诡异。
“我没有偷画!我说了我真的没有偷画!我还要指望伯爵帮忙,怎么可能偷他的东西呢!”男子十指交叉抱住头颅,缓缓滑下去,头发揉得一团乱,十分崩溃,“警察来抓我时我跳窗逃走只是因为我没有亲友人脉,入了狱就真的出不来了……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起箱子里有这么张侦探事务所的名片……”
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侵噬着男子的意志,他想逃离,却想到外面警方的天罗地网,一阵无力,前额砰然砸向桌面。
少女惊呼一声,上前想扶他,又朝里屋的方向重重咳了两声,示意“差不多得了”,但又迟迟听不到里屋那位的表态。
“我怎么可能会偷伯爵的画呢,你们不知道我多么需要伯爵的帮助啊,我怎么可能……”男子在桌面上咚咚磕着前额,似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绝望而颓废地重复着,“你们不是侦探吗?求你们帮帮我,还是说,这最后的希望,‘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其实也是在耍人?”
“啪嗒——”
一声门锁响,隔壁古朴厚重的木门滑开一条缝,露出橘色的暖光,对于在漆黑海水中浮沉的人来说,宛如金色的救命稻草。
男子机械地支起身,看向光亮处,终于露出了脸。正是小说家。
此刻的他,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胡茬又冒出了头,白衬衫污杂,憔悴不堪。
不到一夜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叫人难以置信。
见到门开了,少女悦然一笑,扶他起身:“好了,进去吧,侦探先生愿意帮你了。”
小说家的脑子还沉浸在颓然的情绪中,混混沌沌,反应不过来:“那刚才的……”
“刚才算是一个例行确认吧,毕竟每天找上门的那么多,我们侦探可不是谁都会帮的,何况,你还是被警方通缉的犯人,我们总得先确认你是不是在说谎。”说着,少女推开屋门。
暖光映眼,装潢古朴,相比刚才那间刻意装修成那个鬼样子的咨询室,这间房温馨得不是一星半点。
小说家刚要迈步入内,就听见低沉的嗓音自高背椅后传来:“看路,别踩东西。”
对方音量不大,语气也算平和,但偏就带着几分让人不敢违抗的威势,吓得小说家提起的腿硬生生僵在半空。
小说家垂头一看,果然见偌大的房间,满地散落着纸张、照片和飞镖。
再细看,地毯上的物件又好像不是随意摆放的,纸上写着单词,也许是只有侦探自已才能看得懂的结论,照片被飞镖固定着,似乎不同远近距离的物件自有其中的联系。
而正对面,是一张足够人伸展睡觉的平坦办公桌,桌面上相比纸笔,堆码更多的,是锋利的飞镖。
小说家换掉泥泞的鞋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物件,寻着空余的落脚点,站到屋内。
真相小姐站到办公椅旁,向椅背后的人灿然一笑,声如银铃:“看吧,我就说他没说谎,这回可是我赌赢了,下次的案件,该我挑了吧。”
椅背后的声音叹了口气,就像哥哥对任性妹妹的无可奈何:“我根本没和你赌。算了,随便吧。”
说话间,椅子响动,那人缓缓转过来。
小说家终于看清了这位侦探的模样——是一名俊朗的年轻人。
“咳咳,我开始啦。”娇俏可爱的少女清了清嗓子,朝侦探那边压低声音说,而后者叹着气,单手罩住大半张脸,一副不想面对的样子。
少女挺直身板看向小说家,煞有介事地开了口:“欢迎来到全市第一的金牌事务所,奥尔菲斯事务所为您服务~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侦探‘真相’,这是我超——厉害的头儿,大侦探‘推理’。客人,你的委托,我们接受了。”
这大概是少女搞出来的“事务所文化”。放在往常,小说家可能还会礼貌地应和几句,但现在,他实在是提不起劲。
而被称作“推理”的侦探半颔首,一手端着胳膊肘,另一手捏着鼻梁骨,当自已不存在——看来他也对这段开场白颇有微词,只是抗议无效只能由着少女去。
“你似乎很喜欢观察别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小说家的思考。他抬头,只见推理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敛容正坐,深不见底的视线直直探寻过来,在自已身上上下游弋,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小说家莫名觉得,他已经在心底将自已分析了个遍。
小说家捏捏手,惶惶地点头:“抱歉!”
推理先生撑着太阳穴,另一只手从桌子上摸过一支飞镖:“没必要道歉,这没什么不好。”
小说家抹了一把脸,尽力调整情绪:“大概是写小说想要洞察人情百态,不知不觉就养成的习惯。”
推理先生古井无波地“嗯”了一声,抛接着飞镖,见小说家眼神空洞神色恍惚,好久没说话,好心安慰:“怎么?这样一次打击就让你丢了魂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怠慢的。你们愿意帮我,我真的很高兴,”即便说了这种话,小说家的声音也近乎叹息,带着一种压抑和沉重,“但一想到D.M伯爵可能不会再看我的作品了,我的文字可能不会再被别人看到了,我就真的……”小说家最后一句话如同哽咽。
推理先生眯了一下眼,他讨厌总自艾自怨唉声叹气的人,又皱眉念着那个名字:“D.M。如果你觉得他会因此讨厌你那就大错特错了,他这个人,吝啬分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已。”
小说家一时错愕:“嗯?”
推理先生直截了当:“就是说,他根本不在意你。所以你倒也不用这样——”
真相小姐连忙拐了推理先生一下,低声提醒:“先生!这种话不是安慰!太直白了!”
推理先生:“……”
而小说家的确如同推理先生方才所说的那样,洞察人的情绪很快,在推理先生的不悦累积起来之前,他就迅速将话题转向正轨:“言归正传,侦探先生,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尽管问吧,我一定不会有所隐瞒。”
推理先生看了眼真相小姐,好像在说: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脆弱。
侦探十分危险地用指腹摩擦着飞镖的尖端:“来龙去脉,真相刚才在外面的咨询室刻意引导,已经很清晰了。至于具体证据,明天到梅洛笛庄园再说。最后,只剩下三个问题。”
真相小姐伸出三根手指,笑吟吟地接过话:
“问题一,说说你观察到的梅洛笛庄园中的人物情感线;
问题二,我们想看看你手提箱里的内容;
问题三,你说觉得梅洛笛家族的家徽眼熟,那么请你尽量回忆一下,到底眼熟在哪,是不是在哪见过?当然,关于这个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啊,就这些?”小说家有些惊讶,寻常侦探办公不是问得越细越好吗,“您真的不多问几个问题吗?”
推理先生抬眼瞥过去:“所以你其实是指望我给你当辩护律师?”
小说家一时语塞:“没……”
真相小姐给小说家端上一杯热牛奶,眨了下眼睛道:“放心吧,我们出手,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小说家端着牛奶,不知是烫的还是别的什么,有些手抖:“可是这听起来,更不放心了。”
……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侦探二人让小说家先下去休息,睡两个小时,然后动身前往梅洛笛庄园。
转身离开时,小说家这才发现,侦探二人把办公桌正对的一整面墙,都当做了线索板。照片简报,密密麻麻,引线红标,星罗棋布,架势还挺震撼的,仿佛整个伦敦的线索网,都浓缩在了这一面墙上。
而所有网络的中心,钉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好像是……
小说家正想瞧个清楚时,被真相小姐推出了屋。
安顿完小说家,只剩侦探二人在场,推理先生用飞镖尖端戳起一张黑色名片,端详了会,咻地投射出去,正中废纸篓。
名片正是D.M“误放”在给小说家的信封中的那一张。
“又是你,D.M。”
推理先生看着手上小说家刚才画的庄园内客人之间的人物关系图——
女仆黛西暗恋剧作家乔纳森,剧作家喜欢或者正在追求女仆露丝,而女仆露丝似乎和拍卖师有些情感纠葛但目前好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状态。
“真好啊,伯爵身边总是那么热闹,真人的戏不比舞台上演得精彩?”真相小姐也探头看着这张人物关系图,语气夸张地说道,透露着兴致盎然的向往。
推理先生不知在思索什么,沉默片刻,道:“东方之国流传着一句谚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意思是鹬蚌双方争执不下,两败俱伤,最后让第三者渔翁占了便宜。”
“哈哈,侦探先生又是从白先生那听来的吧,”真相小姐咯咯直笑。
推理先生:“你不是要打赌么,就赌这个吧。”
真相小姐:“要猜身份吗?赌谁是鹬,谁是蚌?还是赌谁是渔翁?那我当然押——”
“都不是,”推理先生打断真相小姐的话,“这次赌,鹬蚌的齐聚,是偶然还是必然。”
NO.4
往往没人会在意一场降临在无关者头上的灾难,除非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所以,当两名侦探带着本该身陷囹圄的小说家出现在庄园门口时,案发当天在场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表现得如临大敌。
毕竟罪犯的身份一日未定,他们就都是嫌疑犯。
老远就有人发现了还未踏进庄园门口的小说家一行人。
“盗画贼,在这故地重游呢?脸皮可真厚嘿!”那人一嗓子喊得人尽皆知。
小说家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手提箱,不发一言,站在路边等着两位侦探办事。毕竟,即便他是清白的,一张嘴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而推理先生在警署内似有旧识,又或是享有声誉,交涉几句后,冲上前来一心想要将小说家缉拿归案的警方就让步了,同意暂时不抓捕小说家,先由推理先生调查疑点。
“这画闹出的麻烦怎么这么多,也不知道这女人有什么好画的?身材那么干瘪!”领头的胖警官抱怨道。
推理先生停下翻看其他嫌疑人口供记录的手,挑眉道:“你最近又遇到了和缪斯画相关的案子?”
“这倒没有,主要是其中一个嫌疑人,”胖警官凑过来,用小短手在记录册上戳戳点点,“喏,他。”
胖警官指的照片上,是一张对于男性来说稍显秀气,但气质十分干净的脸,既有十八九岁少年的蓬勃朝气,又不失稳重,也许是意外讨少女喜欢的类型。
推理先生想到了小说家口中三角恋情的核心人物,剧作家乔纳森。
“这小子叫乔纳森。他家里原本是有几个钱的,但后来他父亲沉迷赌博把家产都败光了。这事当时是我接手的,我翻看卷宗时发现,他家变卖家产卖得最贵的,居然是一副缪斯画!是被人花大价钱买走了的。”
说罢胖警官又朝庄园方向使了个眼色,转头冲推理先生含沙射影道:“这些有钱人真就花不完钱么?真是麻烦。”
推理先生没有再接话,只是仔细看着剧作家乔纳森的资料,头也不抬,回归案件本身:“知道是谁买走的么?”
推理先生也停下阅读,看向胖警官。
“不过,”胖警官尴尬笑着拍了下巴掌,“没查到!”
推理先生:“……”
“你这是什么眼神,那能怪我吗?”胖警官不乐意了,“拍卖那副画的拍卖行接待的都是大客户,把客人的身份捂得很紧。不过,我开始还以为伯爵大人丢的就是乔纳森家那副画,但没想到又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缪斯画。”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有用的线索。”胖警官向不远处招招手,就有下属跑过来又拿出一本档案册。
胖警官翻到一页,指着一名中年人:“你看,这个理查德,是当时经手乔纳森家缪斯画的拍卖师。”
推理先生眸光一沉,自语道:“他也是目前寄住在D.M家的拍卖师。”
胖警官以为推理先生是在问自已,答道:“没错!你想想,这两个和缪斯画有关系的人多年后再次聚集,又被卷进了同一桩缪斯画案子里,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这个案子绝对不会只是一幅画作失窃那么简单。”
胖警官故作高深地停顿了下,而后又洋洋得意道:“怎么样,老弟,听老哥我一席话,有没有茅塞顿开?”
推理先生合上档案,拍在胖警官胸上,面无表情地将虚名头衔拱手相让:“当代神探,非你莫属。”
胖警官早就习惯自已这位朋友毫无感情的夸奖,冲着他挺拔的背影挥手大喊:“诶,查案时记得记笔记啊——别像前几次那样,只写几个名词画条线,谁都看不懂——!”
远远地,推理先生从风衣侧兜拔出手,随意举起,示意他听到了,只是这懒洋洋的动作实在让人怀疑他接受建议的诚意。
待推理一行三人的身影没入庄园花木中不见,胖警官拍拍屁股走人:“行了,忙活一晚上都没合眼,让新来那几个‘小孩’在庄园外看好了,我们回去吧。”
还有小警察不放心地伸长了手:“可是长官……”
“别可是了,”另一名警察打断小警察,“人家大侦探都来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啊?是这样吗?可是,这人可靠吗?”
“‘可靠吗’?你刚来的吧,‘推理先生’都不知道?之前轰动一时的金蔷薇剧院案知道吧,那是他破的第一个案子,还有后来……”
……
梅洛笛庄园内。
穿过花园,越过人群,小说家觉得人们戒备的目光和敌意的低语如冰刀般威胁在咽喉处,逼他认罪俯首。
进入大厅,首先见到的是两名女仆在窃窃私语,露丝似乎又受伤了,行动不便,由黛西搀扶着。看见小说家进来,黛西连忙拐了下还在喋喋不休的露丝。露丝砸了下舌,倒是闭嘴了,但还是狠狠剜了小说家一眼。
而一旁,见到小说家回来,拍卖师蔑笑道:“还说藏哪去了,原来是找了两个侦探作救命稻草?别贼喊捉贼了,早点自首或者还能保留些许体面!”
拍卖师的态度和言语,可完全不能让人把他和昨夜那个和小说家交谈甚欢的热情家伙联系在一起。
剧作家一向不屑搬弄旁人是非,但这次利益牵扯的对象是他仰慕的D.M伯爵,又看到小说家亦步亦趋跟在侦探身后,像条丧家犬,不由恼火道:“伯爵那么信任你,你就是那么报答他的?我居然还想和你探讨写作的事,真是瞎了狗眼!”
推理先生走在前面,见小说家垂头不回嘴也不见多生气,难得关心旁事:“你不解释?”
相比泼水人的激亢,处于脏水中心的小说家反而冷静得多:“跟他们解释也没用。只要抓到真凶,一切谣言诋毁都会不攻自破的。”
推理先生点点头,淡淡道:“要是你收到伪造信时能有现在一半的理智,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不过,相比小说家的克制,真相小姐反而站了出来:“失主还没着急,你们反而急了,调查还没开始呢,会给你们找出真凶的。”
“还调查什么!他就是窃贼!他自导自演了一场家中失火的戏码,把画偷走,证据确凿!”拍卖师愤怒道,其他人点头应和着。
真相小姐背着手,拉长了声音,好奇地道:“嗯~你们在怕什么呢?是不是有人心里有鬼……”
“谁心里有鬼了!”
“当然是对号入座的人。”真相小姐嘴角噙着天真的笑意。
“臭丫头!”被人这么戏弄,拍卖师脸上怎么挂得住,扬手抽出腰后的软皮尺就要打人。
手刚抬到空中就被一个宛如钢筋铁箍的力道钳住,下一秒,小臂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啊——!”
推理先生单手抓住拍卖师的小臂,像定格的雕像,任凭对方如何挣扎,他也纹风不动,甚至连表情变化也没有。
“啊疼疼疼!断了断了!放手!放手!”拍卖师只觉得两眼一黑,脏话半句也骂不出来。
好不容易等禁锢自已的力道松了些,拍卖师刚想舒气,就见自已的软皮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对方手中。
拍卖师大惊失色:“还给我!”
看到拍卖师激动得有些异常,推理先生眯了下眼,似乎心里有了某种猜测。
只见这名侦探一扬手,往前一推,将拍卖师抛开,然后沉默地研究起这条软皮尺来。
而摔倒在地的拍卖师拉开袖子一看,被推理先生抓过的部位,果然已经青紫了。
一时间,大厅落针可闻,众人看向推理先生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惧意,连带着对小说家,也不敢再信口嘲讽了。
小说家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暴力比道理管用。
推理先生先是打开了整条软皮尺看了看长度,而后用双指摩挲着,最后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市面上买得到吗?”
拍卖师因为这问题愣了一愣,不想回答他,但扶着那只余痛阵阵的臂膀,又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这可是韧劲最好的皮料做的,要是没些渠道,买?想都别想!”
推理先生道:“买得到就好。”话音刚落,却见他双掌各绕一截,而后猛地一扯!
“诶——!”拍卖师心碎的尖叫在大厅上空回荡出九曲十八弯。
推理先生的力量大家刚刚才见识过,所以都以为这皮尺已经段成两截了,却没想到,推理先生手中,皮尺安然无恙。
“的确是好料子,应该足够承载成年人的重量了。”推理先生的这一结论似乎意有所指,也似乎有所试探。在场人听完无一不满头问号,但小说家发现,拍卖师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推理先生一边说一边将皮尺仔细折叠好,放回呆滞的拍卖师手中,道:“应该没有损坏,但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改天赔你一条新的。”
说罢自顾自走开了,毫不顾忌拍卖师的感受。
“噗——”真相小姐转过身拼命憋笑。
而小说家却在心里嘀咕:就算是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的昂贵软尺,拍卖师的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没有在大厅多做停留,推理先生回忆着在胖警官那瞟过一眼的户型地图,径直向展厅的方向走去。
真相小姐快步跟上,一边愉悦地东张西望:“啊说起来,虽然侦探先生和伯爵大人早就熟识……”推理先生冷冷更正了句“不熟”,但真相小姐完全没理会,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入梅洛笛庄园呢。”
“正式?难道小姐之前还偷偷翻进来过吗?”
一声悦耳的轻笑,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牵了去。
只见环梯之上,D.M伯爵同管家从二楼现身,依旧是那样风度翩翩,优雅随性。无时无刻都不会失礼的从容,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丢失了珍爱画作的样子。
“伯爵大人。”众人向他行礼。
一夜变故后,众人仰视伯爵的目光各异,而D.M俯视众人的视线倒是一视同仁。
当撞上某一双森寒的眼睛时,D.M眼底渐渐浮起一丝促狭,他勾唇缓缓道:
“侦探先生,好久不见。”
NO.5
D.M走下最后一层阶梯,视线从推理先生脸上移到小说家身上,礼貌的笑容瞬间变作关切的神情,语气也半是心痛半是歉意,转换无比自如:“先生没出意外就好!昨天警方突然说证据确凿,下令逮捕,我没有有力的证言,有心无力,一整晚担心得不行。”
伯爵的反应完全出乎小说家的意料,他睁大眼睛愣愣地道:“伯爵你……你相信我不是偷画的贼吗?”
“当然,”D.M伯爵不假思索,“我读过你的作品,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怎么会做出偷盗的事呢?当然了,包括在场诸位我也深信不疑,毕竟都是我‘选’的客人。”D.M伯爵看向大厅中的其他人,“盗画者该是趁夜翻进园里的小偷吧。”
听闻这些话,“在场诸位”面色各异。
推理先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饱含讽刺意味地低低冷哼一声,而后侧过身不说话了。
而小说家向伯爵重重点头,惶恐且感动,握紧拳头:“伯爵,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我、我……我就是拼了命也会帮你找回缪斯画的!”
不想听盲目的大话也不想看某人的表演,推理先生抬腿往前走去:“呵,你们慢慢‘拼命’,我不打扰。”
D.M无声地弯了弯眼角,快步跟走在推理身侧道:“当然,还得靠我们的大侦探尽快展开调查,无论是案子还是晚宴,少了我们的名侦探可不行。”
推理先生目不斜视,无波无澜:“我知道该怎么办,不需要你提醒。”
“那更好~无论如何……”D.M笑意渐深,略微弯下腰,放轻声音,“……最终的结果,我拭目以待。”
推理先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D.M,仿佛回敬战帖般,一字一句:“天总会亮的,至于夜晚结束时,你是哭是笑,我也很期待。”
弦外之音,往往只有彼此知道。
两位大人物一路上的哑谜,也让紧跟其后的小说家大为不解。
毕竟一个是被盗画的受害者,一个是抓盗贼的大侦探。按理说,这两人才是一边的,但到目前为止他俩给小说家的感觉却是彼此格外对立,包括他们在大厅时最后的对话,似乎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伯爵身上,真有什么秘密?
但不等小说家仔细捋顺一切,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到达了展厅。
听到负责看守的警察回禀这期间没有人靠近过展厅后,管家取出钥匙开锁。
推理先生看着管家手中的那柄钥匙,突然道:“我再确认一下你案发当天锁门的节点。”
“好的。昨天,在小说家来之前,展厅一直都是锁着的。下午六点半,小说家到达庄园,老爷请他到展厅休息,我为他开了锁,之后展厅就一直没用钥匙上过锁。烟火表演八点开始,我七点四十去召集各位客人,叫上小说家之后,就把展厅锁了,然后让小说家先行前往晚宴地点,我再去叫别的客人。”管家对答如流。
推理先生向他确认道:“七点四十锁门前画还在?”
“画还在,”管家肯定道,“直到烟火表演中途,大概八点十分左右,小说家收到信件急着回家,又说手提箱落在了展厅,我就把钥匙给了他,让他抓紧时间去拿,我帮他安排回程的车马。”
小说家忙补充道:“我拿完箱子就走的!我确定我离开前锁了展厅的,毕竟当时心急,还觉得锁门耽误时间,所以记得很清楚!但是画在不在,我心里只有家里失火的事,就、就没注意了。”
管家点头给他作证:“他的确锁了门,我给小说家先生安排完马车后,还特意回去确认了一遍。”
推理先生打断:“但你当时只确认门锁了,并没有开门查看。”
管家显得有些后悔:“是,我没进去,也不知道那时候画在不在。烟火表演结束后,老爷继续回书房工作,临近十点,我见时间不早了想叫老爷休息,老爷说想最后去展厅看看画,到了展厅,我们才发现画被偷了。”
推理先生总结道:“也就是说,要么是小说家回到展厅拿手提箱时偷了画,要么是在小说家离开到当晚十点这段期间,有别人偷走了画。”
真相小姐看向小说家道:“听起来果然是你偷的呢小说家先生。”
小说家哭笑不得:“小姐,这个时候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后面那种假设大概率……不、一定不成立,”剧作家听完推理先生的话,认真思索着,“你说小说家离开之后有别人偷了画,但他离开时是锁了门的,不可能再有人进得去。所以果然还是他的嫌疑最重。”剧作家指着小说家。
推理先生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听到这话,回头打量了眼剧作家,见他似乎很想表达的样子,便略微侧了下头,示意他随意,可以继续说下去,自已径直踏进展厅。
拍卖师等人也想着跟进去,真相小姐及时跳出来拦在门前:“好啦好啦,嫌疑人和真凶都禁止入内~别想毁灭证据哦,你们有什么话就站在这说吧。”
无视一众“我才不是凶手”的抱怨,女孩交叉挥舞着手臂,像个小小指挥员。
另一方面,得到推理先生的默许,有了表现的机会,剧作家当仁不让。只见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露丝,握拳放在鼻子下,佯咳一声,煞有其事地道:“你们想啊,只有管家和伯爵大人有展厅的钥匙,锁了门之后,其他人怎么可能从门进去呢?那么只剩下东面的窗户,但是,那一排都是双层透气窗,最外面那层已经被固定死了,所以也不可能从窗台翻进来。”
说完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露丝,但露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听剧作家说话,剧作家稍微有点失望,便只草草总结道:“也就是说,小说家离开后,根本不可能再有人进展厅。画作只可能是在烟火表演结束前被偷走的。”
剧作家的语气很平静,听得出来是在认真分析一件事,而拍卖师就不一样了,对小说家抱有纯粹的敌意:“没错没错!是这样!就是他偷的!”拍卖师一拍大腿赞喝着,也不知道是真听懂还是假听懂。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没有半点证据的小说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重复这几个字,但他除了否认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最后拿着钥匙进展厅取箱子时,看到画还在吗?”与其他人一比,真相小姐语气显得格外友好。
小说家自然看得出真相小姐是在作引导想帮自已,但他的确一问三不知:“我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注意看,也不知道……”
“呵呵,到底是没注意,还是自已偷了画不敢详细说啊?”拍卖师大声嘲笑起来。
“怎么可能偷!我、这……”小说家不安地捏着手,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又百口莫辩,只能看向屋里的推理先生,请求他的帮助,“推理先生……”
而展厅内,早在门口一众人开始争论时,推理先生就已开始搜证。
他依次检查过门锁、窗户、窗台,最后又半跪在壁炉前往里看。直到喧嚣的空气安静下来,他才如同再次回归到这个空间般,从独自构建的推理宫殿里抽身出来。
回头一看,见众人已经停止了叽叽喳喳,在等着自已的表态。
推理先生拍拍灰尘起身,道:“说完了?那好。”
他一边在展厅内走动着,引导众人的视线向各个证据点,一边道:“门锁完好,未被破坏;窗户透气层锁死,无论里外都无法撼动,且同样无损毁痕迹;最后,展厅壁炉容不下一人通过。所以一旦锁上门,这里的确无法进入。”
“呜哇,是密室耶。”真相小姐小声地笑起来。
而小说家一听:这些哪里是帮自已证明清白的话?心下一慌,小声提醒:“推理先生?”
推理先生没看小说家,话锋一转,又问管家道:“管家先生,展厅的钥匙一共几把?”
管家据实道:“三把。”
此言一出,剧作家错愕地看向管家:“什么?三……”这可和他刚才的推理不一样啊。
“为什么不问到就不会主动说啊,”真相小姐嘟囔着,“要不是先生问了,岂不是就被你们的两把钥匙误导了?”
推理先生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管家继续说。
管家向推理先生鞠了一礼,详细解释道:“老爷一把,我一把,还有一把备用钥匙。”管家顿了下,指向展厅一座单人沙发的方向,“备用钥匙就放在那盆琼花盆栽里,以防万一,我每天早上都会检查一遍,当然,昨晚到刚才一直由警察看守展厅,所以今早除外。”
说完,真相小姐率先奔向琼花盆栽,翻开团簇的花球就要找钥匙,但刚躬下身子,就被推理先生点住脑门,往后扒开。
真相小姐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自家大侦探又向管家道:“你把备用钥匙放在盆栽的哪个位置,怎么放的,具体些。”
管家隔空比划着说:“土层表面,从花盆边缘平放进去,就那么摆着。上面的花球会遮住的,不刻意找看不到。”
“咦?不对呀!”管家说完第一句,真相小姐就惊叹起来。她知道推理先生为什么要制止自已了——因为眼前所看见的钥匙的位置,和管家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在土层上,这钥匙是卡在花枝上的,”真相小姐往后退了退,生怕把钥匙震下来,“钥匙被人动过了?”
与此同时,推理先生掌心向上朝门边的管家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管家近前,伸着脖子从花球缝隙间张望,果然看到备用钥匙摇摇欲坠地卡在花枝间。这明显是从上往下放置的手法,而按照管家的说法,他是从花盆边缘推进去放在土层上面的。
果然,管家看罢笃定道:“这的确不是我放的钥匙。”
管家的话如石击水,砸得在场其他人心中波涛阵阵——
先不讨论小说家知不知道这把钥匙的存在。如果小说家当真是在烟火表演中途回去偷盗的话,他那时已经拿到管家给的钥匙了,又有什么必要在那么紧急的时间里再来翻找一把备用钥匙呢?
傻子都该知道,心怀不轨的第二人,出现了。
真相小姐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蹦跶到门边,拍了拍小说家的肩膀:“恭喜你嫌疑度降低百分之一,小说家先生。”
“所以,有人拿了备用钥匙偷画,偷画的人在我们中间?”露丝失措的眼神在几名相处多日早已熟识的人之间逡巡,握着黛西的手下意识抓紧,又突然松开——毕竟负责这一片区域的黛西也有可能是拿钥匙的人。
见状,剧作家张了张嘴,皱眉看向引导事态发展的推理先生,硬着头皮继续自已刚才的分析:“不,小说家的嫌疑还是洗脱不了。备用钥匙被人动过又怎么样?只要钥匙还在屋里,那么拿钥匙的人就不可能从外面锁门。对,没错!难道他的手是橡胶,能压缩成门缝那样细,把钥匙放回花盆里再缩回去吗?”
“所以我最开始才说这是密室呀,”真相小姐杵着腮帮子道。
“密室?”
“那么现在要找的就是犯人如何从外面把钥匙送回屋内的证据啦!”似乎是觉得这是一件极有趣的事,真相小姐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等等,仅凭这种事就完全排除小说家的嫌疑,还要开始还原什么可能压根不存在的密室?你们俩是不是也太儿戏了?”拍卖师扭曲着眉毛,半眯着一只眼,质疑起两名侦探。
“嗯……”真相小姐用食指点着一侧脸颊,有些费解地看着拍卖师,“就是因为总有老问愚蠢问题的人存在,推理先生对给别人解析线索这件事才会越来越没有耐心,就像现在他什么线索都放在心里,不怎么和人说了。”
老是被真相小姐讽刺,不管是假意还是真心,都气得拍卖师想动手打人,但又想到在大厅时的遭遇,感觉自已的小臂又开始隐隐作痛,只能咬咬牙在心里偷偷地骂。
而正如真相小姐所说的那样,推理先生只想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去分析线索,哪里管得别人那么多争论辩驳?
展厅内的他仿佛自带隔音,隔绝门边的聒噪后,走到能依稀看出被盗画作的画框轮廓的墙面前,端着下巴沉思。
“这里原本挂着缪斯像。”
一个对他来说熟悉又可恶的声音如鬼影随形,打断了思考。
——D.M伯爵不知何时出现在推理先生身后。
推理先生没回头,捏下巴的手上移捂住眼睛,语气生硬地从牙缝间蹦出几个字:“我说,让你们,待在门口。”
D.M伯爵惊奇道:“嗯?怎么,我还需要被怀疑?我偷我自已?”
“别人不可能,你的话,不好说。”推理先生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揉了揉眼睛,又迅速回归兀自推理的状态,用手隔空丈量着画框的尺寸,看都不看D.M一眼。
“你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大侦探,”D.M摇了摇头,“这是我家,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这儿的主人提供现场之外的补充线索。”
“补充线索?好,”推理点头,侧过身正眼看D.M,“我听你说。”
D.M侧撑着拐杖,耸耸肩:“请提问。”
大抵是嫌他麻烦,推理先生语速极快,显得十分不耐烦,“画作由来?”
D.M答得也很迅速:“买的。”
推理先生:“我是问你这幅画的出处。”
D.M微笑道:“很遗憾,我并不清楚这幅画的历史,甚至连它的作者是谁都不知道。”
推理先生显然没有和他兜圈子的耐心,眯起了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睛,沉声道:“我了解你,要是当真不知道这画的价值,你不会收藏它,而且不止一次。”
听出推理先生的意有所指,D.M垂头露出了更深地笑意,仿佛自已在心里调笑了句什么。他的这幅样子看得推理先生眉头越锁越深。
可当D.M再抬头时,便又是一脸无辜。他摊摊手,给出了最理直气壮的答案:“为什么收藏呢?因为这画好看啊。你总要允许人类的审美围绕艺术品价值上下波动,以及尊重审美差异化。”
推理先生:“……”
“大侦探还有其他想问的吗?”D.M伯爵显得十分热情。
“我要画作照片。”已经不是询问,推理先生命令道。
“哎,没有哦,再说那幅画是什么样子,你之前不也见过了么。”D.M伯爵答道。
“没有,是吧?”推理先生的脸色已经阴得能滴出水来。他再次点着头,重复道,甚至隐约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但D.M伯爵只是笑,言之凿凿:“是的,这个真没有。把人和时间永恒定格在相片内,是一种艺术,但把艺术封存于相片,就失去美感了。不是么?”
两人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引起了门口诸人的注意。
人们不约而同看过来。
D.M哈哈一笑,背对着门口的目光,身后的手朝管家做了个手势,门边的管家收到指示,关上了展厅的门。
推理先生不想再与D.M纠缠,重新开始了对房间的观察,当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地面时,一处不同寻常的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沉默地蹲下身,身上原本锋利的敌意气场也渐渐变作他陷入自身的推理空间时的专注无他。
那是毛毯根部,不易察觉的一小路烛蜡痕迹。
推理先生站起身,沿着烛蜡走了一遍,推演出了几条路线逐一分析。最后折返到缪斯画失窃的墙面之前站定,像最开始那样。
不过这一次,D.M伯爵没再扰乱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推理先生观察线索,D.M伯爵观察他。
倏而,推理先生眸光闪动了下,再度蹲下身去。
D.M伯爵上前一看,发现推理先生从靠墙置物桌的镂空鎏金镶边处,缓缓抽出一丝白线……
“发现了什么,大侦探这么高兴?”D.M伯爵在附近沙发上坐下,随口问道。
推理先生一向喜乐难显于色,也不知道D.M是从哪看出这个结论的。
推理先生细细摩挲分辨着这根白线的材质,言简意赅:“这是两条路线。”
“你是说……”推理先生说的那短短一句话,在外人听来可能有些不知所云,但D.M伯爵眉尾一挑,却像是听懂了,“看来人再多也难不住你。”
和聪明人说话一向乐得省心,尽管这个聪明人令人讨厌。推理先生半跪在地上,白手套松松笼着线,微微仰头看向逆光中慵懒歇息的D.M,道:“难得你身边不见‘红色’,但这次至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无聊。”
听到红色二字,D.M讳莫如深地笑笑:“我又不是死神,怎么可能到哪都死人呢?”
除非有人偏要作茧自缚,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最后这一句话,被D.M吞入腹中。
NO.6
“能证明小说家先生是无辜者的证据,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很多……”
展厅门口,针对众人对小说家清白身份的质疑,真相小姐不费吹灰之力地列举着疑点。
“你们觉得小说家是窃贼,无非是因为只有他出过庄园,觉得只有他能把画作带出去,”真相小姐翻开一个笔记本,看着推理先生昨夜听完小说家的讲述,梳理给自已听的矛盾点和关键点,“但是警察并没有在他家搜出画作,你们又怎么能确定画作一定就被送出去了呢?难道画作就没有可能还藏在庄园里吗?”
拍卖师争论道:“没搜到又怎样?肯定是他藏得好啊!外面可以藏画的地方那么多,即便让那么多警察去找,一晚上怎么搜得完?”
真相小姐却不以为然:“你自已也说多数警力都外派搜查了,可小说家在那么短的时间往返,经过的地点也就那么多,昨晚一大半时间还是待在家里,这一点可是房东太太作证的。如果那么多警力还排查不完这么点区域,你凭什么就能确定只靠两三个警察一晚上就能搜完庄园呢?伯爵的庄园也不小呀?”
拍卖师一时想不到有力的反驳点,被堵住了话,突然又听旁边的女仆露丝出声辩驳道:“不管缪斯画最后有没有被带出庄园,总是需要搬运画框的,棱角那么分明的东西,除了他的手提箱,还有什么能藏?”
“有道理。”剧作家附和道。
真相小姐的目光一直在这三个人身上逡巡,眉头越挑越高,眼神逐渐玩味起来,她可是记得小说家画的情感关系图的。
“他的箱子可是塞满手稿的,这一点见过的人都能作证,对吧,女仆姐姐?”真相小姐笑眯眯地看向两位女仆。
黛西已经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听到问话呆呆地点点头,但露丝却不以为意:“那又怎样?”
真相小姐向小说家招招手:“借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