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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梅洛笛庄园事件[夜雾中消失的女神](2 / 2)

小说家一边乖乖递上箱子,涨得鼓鼓的手提箱啪嗒一声打开,洒落几张手稿。真相小姐拢了拢书页,防止被风吹跑:“无论是藏到庄园内还是庄园外,利用箱子搬运画作总是需要腾空间的,我们不如看看需要腾出多少吧,那画框有多厚呢?”

众人不语。

真相小姐见他们这般反应,笑道:“嗯……那看来还不薄,需要腾出不少吧?这么厚一摞纸呀,这么厚,只可能扔在展厅内或者展厅附近,再或者藏在衣服里。不过,他扔是肯定没扔的,藏在衣服里的话——你们看看,小说家从昨天到今天穿的都是这小一号的一套,还没来得及换呢,外衣还在你们衣帽厅挂着呢,怎么藏?”

众人视线刮向小说家,似乎恨不得刮出几块赘肉出来好塞他个千百张书页证明他有罪。

而小说家联想到今早出门时,推理先生让自已不用换衣服的话,这才恍然道:原来这还能作为证据呢?侦探先生是早就想到了吗?

剧作家对真相小姐的话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他‘肯定没扔’呢?”

真相小姐摇头晃脑道:“展厅作为重点排查地,要是真找到小说家的手稿,你们不是一早就用这个证据来反驳了嘛,还用等到现在?”

“兴许他投壁炉里烧了?”剧作家也有些没底气。

“可是这才是最容易暴露的呢,那么短的时间,要是有残余没烧干净,那不是自寻死路?另外,你觉得侦探最开始检查壁炉是为了什么?”说到推理先生,真相小姐骄傲地挺起鼻子,自问自答,“一来当然是确认密室环境达成,另一个就是查看是否有焚烧痕迹,如果有问题,推理先生一开始就会说的。最后一点,小说家要拿给伯爵看的几本书的手稿,都一张不差码在这呢。”

“一张不差,你又知道了?”剧作家觉得这方面自已很有发言权,“文字创作的废稿很多,回趟家随便抓几叠重新塞满也不是什么难事。”

“关于这点,大家不用费心,我们昨天趁小说家睡着偷偷检查过,”说到这,真相小姐冲小说家眨了下右眼,“箱子里的手稿完全连贯,也正是小说家报的那几本书,一张不差。”

也许是信服了小说家是清白的,也许是在挖空心思寻找其他攻击点。一时间,厅堂无声。

而小说家愕然。昨晚推理先生说的睡两个小时其实是幌子?不过他倒也没想过责怪他们翻看手稿这件事,毕竟对嫌疑人保持怀疑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是侦探该有的素质之一,想到他们通宵准备了一晚上,小说家宽慰之余还有些动容。

这一次,命运似乎真的没有抛弃他。

这时,真相小姐背后传来了一阵鼓掌声。

“真是精彩的推理,”展厅的门应声而开,D.M伯爵率先走了出来,笑容很温柔,后面的话是对真相小姐说的,眼神却看向了身旁的推理先生,“不知道小姐以后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真相小姐不好意思地捂了下脸,笑吟吟地和伯爵道了声谢,又向同样走出展厅的推理先生问:“先生已经搜查完了吗?怎么样?”

推理先生不置可否。

展厅搜查的后半段,门就被关上了,没人知道侦探和伯爵在屋里发现了什么,在场人士各自的心思变得活络起来,但往往想得越多,眼神就越容易挖掘。

推理先生的视线从门口的几名嫌疑人脸上一一扫过,那像是能一眼看穿真假的眼神,总是让人下意识想回避。哪怕是小说家也不例外。

末了,推理先生向两名警察耳语了几句,下一秒,两位警察不由分说架住小说家。

本来因为真相小姐为自已脱罪而松了一大口气的小说家,顿时傻了眼,愣了一刻才挣扎起来:“侦探先生?!你们这是做什么?”

而推理先生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看着两名警察对小说家进行搜身。

很快,一名警察就从小说家口袋里翻找出一个水晶装饰物,递到推理先生眼前:“先生,找到了。”

“这是……伯爵巴卡拉水晶烛台上的叶片?”剧作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物什。

而D.M伯爵适时补充了句:“展厅里的烛台是左右对称的,少了这一片,很是明显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小说家偷了展厅里的东西?之前说了那么多,到头来盗贼果然还是他!

“啊?”真相小姐懵了,一时间理不顺其中的前因后果,“这又是怎么回事?”

而推理先生却像是意料之中,瞥了一眼那个水晶片,就径直走向声辩着“不知道口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个东西”的小说家,道:“知道为什么当天晚上别人对你那么热情了吗?”

“啊,原来如此。”推理先生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如同醍醐灌顶,真相小姐瞬间明了——推理先生说的是拍卖师。

拍卖师在案发当天的花园宴席上,对小说家过分亲昵热情,勾肩搭背,而案发之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如果是为了放这个水晶片才接近小说家的话,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也并非是小说家的讲述有偏差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栽赃手段太明显了些。”真相小姐有些嫌弃地道。

而其他人一句“小说家是贼”还没有喊出来,就被推理先生和真相小姐这一问一答的几句话再度搞懵了。

什么?栽赃?

推理先生眼一抬,视线投向旁边的拍卖师:“据小说家的描述,案发当天和他有近距离身体接触的只有你,这个水晶片,是你放的吧。”

“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进展厅了?啊我明白了,你们就是这个偷画贼花钱请来的托吧!水晶片在他口袋里,你们不怀疑他,反而觉得是我栽赃的?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拍卖师吼得一声比一声大。

“能够花费心思藏匿一幅画作,让警方至今都找不到,却懒得藏一颗需要专门从烛台上抠下来的装饰,作为逃犯,还敢把它堂而皇之带回现场,等着警方搜查……这样的小说家,是笨蛋吗?”真相小姐捂着嘴咯咯地笑。

拍卖师闻言却冷哼道:“是不合逻辑,但假如这个人就是故意不走合逻辑的路线,以此来反向洗脱嫌疑呢?”

推理先生不再与他们做无用的争辩,而是向众人说道:“在我之前,警方已经记录了你们每个人案发当天的行为举止,我看过,但我准备再看你们做一次。”

就像是习惯于自说自话,或者是习惯于快马加鞭地安排事宜,不等诸人做出回应,推理先生就已经转入了下一项工作:“按照剧作家、管家、拍卖师、黛西、露丝的顺序依次跟我走,没被叫到的人可以自由活动。”

人群各怀心思地散去。

跟随推理先生上了二楼的剧作家,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推理先生话中的奇怪之处:“看我们做”?不该是“听我们说”吗?

然而很快,剧作家就明白了推理先生是什么意思——

推理先生在进庄园前,就把每个人的口供一字不落背下来了,他现在,是来还原现场和比对谎言来了。

NO.7

以小说家和伯爵约定的到达时间五点作为起始,推理先生带着剧作家按照他当天的行动轨迹走了一遍,一边补充或更新时间线,一边寻找可能遗漏的证据。

剧作家陈述完,就到了午餐时间。

似乎是因为推理先生没有从剧作家口中得到想知道的事,他看起来有些心情不佳。

和案件证据有关的事,推理先生应该不至于如此,所以小说家猜测,可能还是和缪斯画相关。

果然,气氛沉闷的餐桌上,D.M伯爵随口提了句:“说起来,推理先生曾经的朋友里,不就有一位对这些方面颇有研究的么。不去问问他么?”

听到这位“朋友”被提及,推理先生和真相小姐的表情均是一凛,斟酌再三后,真相小姐自告奋勇决定代推理先生跑一趟。

而对于餐桌上事态的变化,小说家没太注意,因为他满脑子都是D.M伯爵餐后跟他说的话——想和他谈一谈,看看他的作品。

午饭后,推理先生按照顺序叫走了管家,继续复盘。而小说家已经提前把满箱手稿交给了伯爵,现在正满怀忐忑,向二楼书房走去。

在楼梯口,他撞见了正在搀扶露丝回房的黛西。

女仆们的房间在顶层阁楼,但因为露丝摔伤了脚,伯爵大人体谅她爬楼不便,就让她住到二楼的客房中去,又让黛西暂时照顾她。

小说家和两名女仆略一点头,擦肩而过,进入书房。

门微掩着,小说家轻扣了两下,没有反应,等了一下,大胆推开门。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不同于展厅的富丽,这个书房走的是古朴端重的风格。

正前方的书桌上,火光映暖。

D.M伯爵侧坐在灯旁,静默看稿。光影勾勒出他弧度完美的下颚线,随脖颈蜿蜒到锁骨,最后没入解了两枚扣子的衬衫衣领下,凹陷处深色的阴影。

小说家莫名仓促地移开目光,喊了声伯爵示意自已的到来。

D.M伯爵抬头,招手示意小说家走近些。

小说家这才注意到D.M伯爵带了眼镜,连带着气质也改变了不少。

“你的故事都很理想化,”D.M将手中的稿纸平摊在桌面上,养尊处优的修长指节轻轻叩击着纸张边缘,似乎兴致不高,“字里行间歌颂人性,每个章节桥段总得抒发些人生哲理,即便是写见血的悬疑案件,也总要升华出些真善美来。似乎和你最开始的几本相比,有失辛辣。”

小说家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是……不行吗?”

“倒也不是,”D.M伯爵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只是我不太喜好这类……不过你不用担心,既然答应过你,我就一定会帮你出版,何况,这次把你卷进来,算是我的责任。”

小说家刚要说话,就被D.M抬手制止住了。

D.M伯爵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有件事想问问你。”

小说家忙道:“您说。”

D.M:“你家里还有长辈吗?”

小说家一愣,万万没想到伯爵会问这种问题,一时猜测不到谈话的发展方向,老老实实答道:“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一共也没见过他们几面,后来父母意外去世,没过多久爷爷奶奶也病逝了,我就一个人生活。至于那些远房亲戚,也已经几十年不联络了,谁也不记得谁。”

D.M:“你知道你父母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小说家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是工作的工厂发生了火灾,连尸骨都焦得不成人形了。不过火灾原因一直没被查明,警方就草草收了场。”

D.M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动作缓慢地给小说家增置了茶具。

小说家发出疑惑:“伯爵您问这个是?”

“哦,”D.M随意地笑笑,给小说家添了茶,“随口一问,请别见怪。”

问过四五句后,两人在这昏暗温暖的房间闲聊起来,书房外人心惶惶,这书房内倒是一片静好。

而在这过程中,小说家逐渐发觉,这位大贵族不仅仅是有钱有势,才华造诣也绝非一般人能比。起初以为伯爵只是随手“摘花”摘中了自已,资助不得意的小说家也只不过是附庸风雅,但没想到,伯爵三言两语的几句见解,却往往能令小说家拨云见日,福至心灵,伯爵在这方面的见地竟是比自已高出不少。

想着也许是伯爵出身富足,自幼受到优质教育,又因为伯爵几次三番问及自已的家庭,对比之下,小说家心生感慨:“能像伯爵一样出生在大家族,真是幸运啊。”

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有些失礼,正准备致歉,就听D.M嗤笑了一声:“幸运?也许吧。”

D.M伯爵那毫无庆幸之感的语气,让小说家吓了一跳,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最后还是D.M打破了逐渐凝重的气氛,将之前的话题接续了下去。

反正推理先生问询的对象并不包括他们,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慢慢谈,所以小说家从书房出来,已经过了很久。一抬头,就看到剧作家双手插兜靠在走廊上,似乎是在等自已。

看见小说家,剧作家敛眉抿抿嘴,像是在自我下定决心般,后脚跟一蹬从墙体离开,近到前来,拍拍小说家的背,和他重重握了下手,嘴唇开合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全程未置一词,但小说家能知道,他是在为今早的言行向自已道歉。都是成人,本来也不需要多么矫情做作。

小说家心道:乔纳森这算是听进了推理先生的那番话了吗?

正想着,推理先生就出现了。

小说家在自已的房间门口,遇上推理先生送“侦探名单”中的最后一人露丝回房。小说家问道:“您已经找完所有人问话了吗?好快啊。”

“嗯。”推理先生略一点头,看了下手中的怀表,吩咐道,“一刻钟后,到展厅外集合,叫上所有人。”说罢就抽身离开了。

小说家应了下来,后来在前往找寻各个人的途中一琢磨,才发现推理先生刚才那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姿态,称不上是目中无人的态度,更像是下意识肯定自已的命令会有人绝对服从。

难道推理先生以前是军队里的人吗?

小说家想。

十五分钟后,等所有人都聚集到展厅外的走廊上,推理先生以时间节点为主线,开始向众人梳理中午问询的所得,同时也是方便让人指证说谎者。

“那么,开始了。”

案发当天——

下午五点,小说家和D.M伯爵约定在梅洛笛庄园见面,但由于路上拥堵,导致小说家迟到,所以D.M伯爵就先行和剧作家乔纳森面谈。而这段期间,露丝、黛西和管家在厨房备菜,拍卖师理查德在房中休息。

推理先生说的这一段,众人没有异议,虽然只有拍卖师没有人证,但总的来说没有特别的影响。

六点半,小说家到达庄园,因为D.M伯爵和剧作家的谈话还未结束,就安排小说家到展厅暂候,由管家和黛西进行接待,露丝继续备菜,拍卖师依旧在房中睡觉。安顿好小说家后,管家到花园布置晚宴场地,黛西留在衣帽厅整理。

之后的节点时间是七点,展厅对面的衣帽厅意外失火。这时,小说家原本在展厅睡觉,听到声响后出于对手稿的担忧第一时间出去查看。

而剧作家也是在这个时候和伯爵结束了谈话,想到一楼最东边走廊尽头处的露天阳台休息时,听到了露天阳台旁衣帽厅的动静,赶到后发现那失了火。

至于火灾的原因,两名女仆的证词没什么出入——

当时黛西正在衣帽厅整理,露丝突然从连通衣帽厅的地下室木门处钻了出来,两人相互吓了一跳,露丝没站稳,手中提着的烛灯染上了桌布,就那么烧了起来。

“根据露丝的说法,她进地下室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想进储备药房找药。”

一听推理先生把这一点单拎出来重复,露丝就赶忙解释道:“我是向管家请示了的,管家先生可以证明!”

老管家道:“是我许可的。露丝体质弱,经常时不时头晕,备菜期间我见她状态不好,就让她去药房找点药。”

“但没人能证明你进地下室后究竟干了什么。”推理先生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这……”露丝无以反驳,只能重复,“我的确是去拿药的呀!”

“我们继续。”推理先生无情打断露丝的解释。

事情发生后,剧作家带露丝上阁楼处理伤势,小说家也让黛西去收整,黛西在离开时先找到管家说了衣帽厅失火的事,而独自留下来收拾的小说家,听到了走廊里有响动。

没想到推理先生会把自已听到声响的小细节都整理成了线索,小说家憨笑着摸着脑袋:“啊哈哈,我觉得这个其实可以不用着重分析的,因为说不定是我听错了。”

推理先生闻言眉头一锁:“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是我的判断。”

被推理先生一呛,小说家尴尬地不敢再说这类含混盖过的话了。

“关于那一声响,”推理先生边说边往前走,推了推走廊尽头那扇门,打开,外面就是剧作家说想去休息的露天阳台,“你们当时有人记得这扇门是开是关吗?”

两个女仆和小说家面面相觑,这种细节又日常的事,即便记得,也无法确定。

管家看了D.M一眼,颔首,才向推理先生道:“我赶到衣帽厅时,是开着的。”

“确定?”

“我确定。想着这么热的天,通通风也好,我看到之后也没关。”管家道。

“嗯。”推理先生应了一声,探出身子看看阳台下,又反身往阳台上面看了看,又道:“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四个字,在普通人听来可能没什么,但在心中有鬼的人心里,就如同投下了重磅炸弹,即便想从推理先生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但一副冰川,谁能撬得动?

七点十分,管家赶到,收拾衣帽厅,小说家拿着手提箱回到了展厅,因为差点让手稿出了意外,所以直到晚宴开始,小说家都没有再踏出过展厅。

而二楼,拍卖师起床,等在中央的休息室,因为他一早就和露丝有约定,要在七点讨论事情,但迟迟没等到露丝。最后看到剧作家带着露丝上阁楼,他自已就先回到了二楼东北角的卧室。

“他的房间我中午去看过,现在不用去看了。”推理先生突然停顿,插了这么一句。

小说家偷偷看了一眼拍卖师,见他攥紧拳头,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剧作家将露丝送回房间后,就露丝婉拒了进一步的帮助,于是剧作家就回到一楼的露天阳台喝茶,直到七点半时,听到二楼有争吵,赶过去一看,发现是拍卖师和露丝在争吵,两人不欢而散。见露丝一直在哭,剧作家就陪着露丝安慰她,一直到晚上管家叫他们去参加烟火表演。

而拍卖师摔门而去后,就独自一人先行去了宴会的场地。

过程中,黛西处理完伤势,就被管家叫走,到花园中一起进行晚宴准备,两人的行动一整晚几乎都可以相互佐证。

“你们当时为什么争吵?”

其实在场人都能听得出来,拍卖师和露丝争吵无非是因为感情问题,所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推理先生要单独问一次,他明明不可能看不出来。

拍卖师冷哼了一声。

露丝垂头,嗫嚅道:“一些……私事。”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推理先生面无表情道。

其他人多多少少同情起了露丝,因为感情的事吵架,本来就难以宣之于众,还遇上这么个冷冰冰的侦探。

再三逼问下,露丝一声哽咽,竟然哭了。推理先生视线锁定在露丝脸上,辨别着真伪。

剧作家挡在露丝面前,向推理先生冷硬道:“侦探先生,女孩子不想说就别逼她了,反正无外乎都是……伤害感情的事。”

推理先生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眉头越挑越高,环视一圈,读出其他人脸上居然也是和剧作家一样的想法,分外无语。

不过好在推理先生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所以可以暂时跳过这个疑点,继续复盘。

七点四十,管家回到建筑叫各位客人参与宴会,离开时恰好遇上了刚到花园的拍卖师,这一点倒是吻合。其后,管家先后叫了一楼展厅的小说家,二楼中央休息室里的剧作家和露丝,最后去书房里找D.M伯爵。

众人先后到达宴会场地。

八点十分,烟火表演中途,小说家收到可疑急件,得到家中失火的消息,就匆匆告了辞,取了管家的钥匙到展厅拿回手提箱后离开了庄园。

就在众人为终于理完了脉络而松一口气时,却听推理先生道:“但真正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众人愕然。

“‘替罪羊’走之后,按照你们各自的说法,仆人收拾残余饭局,客人们各自回房,”推理先生说着,转向露丝,“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露丝渐渐停止了抽泣,轻声细语地说:“我之前也说了,那天晚上身体不舒服,晚上上楼梯时觉得头晕,突然踩空,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大家都能作证的。”

就在众人以为推理先生会继续做出推理时,却听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道:“今天先这样,可以散了。”

“诶,”猝不及防被遣散,剧作家还没反应过来,“这就结束了?没了吗?侦探你不是说‘才刚刚开始’吗?”

“我说的是真凶的行动,难道你以为现在当众追问,真凶就会坦白吗?”推理先生脱下手套,拍了拍,俨然一副收工的样子。

小说家:“可是——”

“对我来说,”推理先生打断了小说家的话,“线索已经足够了。”

“大侦探这是要休息了吗?”D.M伯爵不紧不慢走上前来。

推理先生赏了一个白眼,像是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D.M:“嘶,可是,你都做了那么多调查,不继续跟进,今晚要是有了意外可怎么办?”

推理先生动作一顿。

侦探抬眸看D.M,后者端着下巴皱着眉,一副担忧的模样,却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走了。

管家紧随其后,向推理先生恭敬道:“卧房在三楼,侦探先生请随我来。”

小说家恰好经过听到,多问了一嘴:“大家的客房不都在二楼吗?”

老管家平静道:“老爷吩咐,侦探先生是特别的。”

夜间,小说家睡不着,想再修改一下稿子,决定到休息室想泡一杯咖啡,刚好遇上了一瘸一拐的露丝。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私下聊天,小说家发现,这女孩的性格其实挺好的,温柔大方,比黛西开朗,再加上相貌的确漂亮,也无怪乎剧作家喜欢她了。

露丝泡好了热咖啡,端给小说家。

小说家一尝,当即赞不绝口。又见露丝神色落寞,心事重重,联想到白日里谈到的她和拍卖师的感情问题,小说家犹豫道:“你,还好吧?有些事如果觉得难受的话,可以找朋友说说,说出来会好过些,夜晚一个人想的话,会钻牛角尖的。”

露丝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出神地看着小说家手中的热咖啡,但眼神似乎又有些涣散,说出的话也是答非所问:“我知道,我知道……毕竟夜晚的冲动一上来,就不分黑白,无路可退了。”

小说家没太听懂露丝的话,但也没试图继续探问,毕竟他们也不熟,窥视太多其实并不是体贴。

也许是往日咖啡喝太多都有了抗性,一杯热饮入肚,小说家居然有些困了。

他躺在床上,对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混乱感到唏嘘。

自已也算是倒霉至极了吧,但日子总得过,不是这样,就是那样,虽然从来不会是他想要的那样。

而这个晚上,也当真没有小说家想要的平静模样,没人料到D.M伯爵打趣的话一语成谶——

露丝成为了那个不幸的“意外”。

NO.8

月亮跌进深海,小说家自已也在海浪中沉浮。

隐约听到人声随着海浪,从四面八方浇灌下来,但没入深海,又淹去了尾调。

“淋几次都无所谓,能让他清醒的话,浇到发烧也没关系。”

——这好像是推理先生的声音,这是这话的内容听起来怎么感觉不太对?

“这……不太好吧……”

“确实,这种话一般由本人来说比较好。”

——推理先生身边聚了其他人吗?

“啧,我替他同意和原谅了。”

——不待小说家继续追寻那个声音,就听一声冷啧,接着一个惊涛骇浪袭来,猛地卷噬了整个身子。

小说家惊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下意识一抹额头,满手“冷汗”:“我做噩梦了?啊,伯爵!你们怎么都在这?

只见床脚处依次站着推理先生、D.M伯爵、管家,而推理先生手中,拿着一个冷水桶,见小说家醒了,哐啷一声,随手丢开:“醒了。”

管家:“……”

D.M缓慢鼓掌。

小说家垂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身上哪里是什么冷汗,自已分明是活生生被冷水冲醒的。“我睡了很久吗?”

推理先生嘁了一声,转身出门。

D.M伯爵笑道:“不久,也就睡醒就能吃午餐的程度而已。”

小说家穿戴洗漱完走到餐厅,见警察好像比昨天更多了,也不见剧作家和两名女仆,便把疑问抛向推理先生。

得到的答复是,黛西昨晚试图毒杀露丝,已经被警察拷走了,而露丝现在躺在医院,生死未明,剧作家百般乞求下,加上伯爵也帮他说了话,他才终于得到警方许可到医院陪露丝。至于小说家,怎么叫也叫不醒,推理先生猜测应该是被人下药了。

“黛西毒杀露丝?!”小说家一口面包噎在喉咙眼,觉得相比那个深海漂浮的梦,现在听到的一切,更不像是真的。

推理先生和拍卖师也是食不下咽,完全没有动过食物,只有D.M伯爵,在管家的服侍下,吃得依旧优雅。

午餐后,D.M伯爵的家庭医生给小说家大致检查了身体。确认小说家无大碍后,推理先生要去调查露丝二楼的房间,小说家请求推理先生带上自已一起调查。

“发生这种事我真的很难受,我早该察觉的,昨晚露丝的样子的确怪怪的。”小说家道。

推理先生本来因为计划被打乱,整座火山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听到小说家昨晚接触了露丝,才勉强接受他和自已一起调查。

前往露丝房间的路上,推理先生告诉小说家,黛西是自首的,警方逮捕黛西之后,在她身上发现了展厅的钥匙,是她自已偷偷复刻的。

黛西在警局认了罪,说毒是她下的,露丝是她杀的,但除此之外,却什么也不肯透露,像是绝望一样,其他事一概闭口不谈了。

警方认为画也是黛西偷的,但翻遍她的房间,依旧没有找到失窃的画作。

“怎么会是黛西呢?”小说家难以置信,他完全没办法把那个娇小害羞的可怜女仆与盗画贼甚至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小说家又问了一遍,加重了语气,“先生,真的是黛西吗?”

推理先生皱皱眉,没说话,推开面前的房门,只道:“到了。”

露丝的房间无比凌乱,正中心的地上有个被标记粉勾描出的人型。毛毯滚落在地,药翻洒在上面,一片狼藉。看人型,露丝是面朝地面倒下的,左手似乎压在胸下,右手往前伸长,食指指着一个方向。

小说家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是一个放着三两本诗集的书架。

不知道是说给小说家还是重复给自已听,推理先生解释起昨晚发生的事——

昨天夜里,露丝房间的传唤铃突然大响不止,众人赶到时,拍卖师已经破门而入,喊着已经中毒昏迷的露丝。见露丝的姿势不对劲,推理先生阻止了剧作家想把露丝抱起来的动作,快速用笔勾了个人形,同时飞快获取着重要信息。管家联系的车马和家庭医生也很快就赶到了,将露丝送往医院。

“当时她左手抓着一张绣着蔷薇花的手帕,攥在胸口,右手指向前方,还用药水在地上写了个‘both’。”推理先生边说边走向露丝指向的书架,拿起一本诗集翻起来。

这次的指向过于明显,小说家沉思道:“会不会黛西并不是下毒的人,她是有什么苦衷才认罪的?露丝这是不是在提示我们谁是凶手?‘both’?难道是‘2’,会不会是某本书中有关蔷薇和数字2的一处地方有凶手的名字!”

小说家向推理先生提供着自已的分析,却听推理先生挑眉疑惑道:“你们为什么都不约而同得到这个结论?这就是大多数人的思维方式吗?”

看来这个想法,不止被自已一个人提出过,但这不对吗?小说家讪讪且莫名。

推理先生道:“在来不及喊人就已经发作的烈性毒药面前,你们觉得她还有空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出谜语让人猜凶手,还那么清楚地记得由数字和蔷薇衍生出的线索暗示的页数?”

推理先生仿佛在质疑人均智力水平,说罢又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是我有问题还是你们有问题。”

小说家佯装没听到最后一句话,虚心请教道:“那这是……”

一直翻书的推理先生终于翻到了想要的那页,摊开交给小说家看:“她想告诉那人一个地点。”

“地点?那人?啊,不是告诉我们吗?”小说家不明所以。

推理先生捏了捏眉心,似乎不止一人问过他同样的话:“你们真的不能稍微活动活动你们的大脑吗?”

小说家很是委屈。

“大侦探,别那么暴躁。话说那么久了,没人说过你性格很糟糕吗?”屋外传来一声调笑。

小说家回头,见是伯爵,立即恭敬行礼。

推理先生知道是D.M,没有回头,继续兀自侦查:“我不在乎。路人的目光,分文不值。”

D.M:“那么,又什么新的线索吗?”

小说家能明显感觉到,伯爵的到来同样令推理先生烦躁,但这种烦躁和对待普通人、或者说对待“笨蛋”的烦躁,又截然不同。

“他脚下有个暗格,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了。”推理先生蹲在壁炉旁,戴着手套扒着什么,另一只手朝小说家的方向一指。

小说家连忙跳开,仔细一看,自已脚下的地板交接的缝隙好像的确和别的不太一样。伸手一摸索,长度和宽度都放不下失窃的画。

小说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缪斯画藏这儿了。”

“如果你是说画框的话,在这。”听到推理先生这么说,小说家刚抬起头,就见视线正前方有什么黑块朝自已飞来。

小说家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接住这一小块东西,看了半天染了一手炭黑,才后知后觉地震惊道:“什么?这是画框?小偷把伯爵的画烧了?!”

似乎是被小说家高声的喧嚷吵到了,推理先生皱眉揉了揉额头,试图用解释的方式让小说家安静一会儿:“喊什么,画还在,她烧的只是画框,否则她没必要再给同伙传递暗号。这次的窃贼还算聪明,多留了个心眼,知道只要没把画运出去,留在庄园里始终是隐患,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把画框和画分开搬运,混淆视听。”

说到这,推理先生顿了下,又喃喃自语道:“或者,他们没想那么多,只是考虑到倘若一个人被抓,可以给另一个人留一条后路……”

小说家没听到推理先生的最后那几句,他把掀起的那块地板放下,问:“那这个暗格是藏什么的?”

“还能藏什么,当然是给你做伪造信时留下来的‘把柄’。两名女仆原本都住在阁楼,现在既然换了房间,那些没来及销毁的信纸衣物,必然得随房间搬运,才能避免被搜查的人发现。”推理先生道。

小说家继续发问:“可是,露丝是临时搬到这儿的,她怎么算得中入住的房间有藏东西的地方呢?”

“问得好,”推理先生不无讽刺地回头,看向D.M伯爵,重复小说家的话,“露丝怎么就恰好搬到能藏东西的房间了呢?”

D.M伯爵也是一脸疑惑,继续重复:“是啊,管家怎么就恰好把露丝安排到能藏东西的房间了呢?”

推理先生冷笑:“呵。”

懒得理会D.M,推理先生起身,展示着他新找到的东西。

小说家伸头一看,侦探的白手套里,躺着一些信纸碎片,和一小块破碎的深蓝色亚麻布料。

推理先生:“这种天气,晚上还需要燃壁炉吗?”

见状,小说家明白了推理先生的意思:这么闷的天气,燃壁炉的人不是在取暖,而是在销毁证据,而他想销毁的,正是推理先生刚才说的盗贼制作伪造信时留下的“把柄”。

D.M也了然一笑:“看来大侦探已经有答案了。”

推理先生道:“距离‘开锁’还差最后两把‘钥匙’,不过,我已经知道缪斯画的具体位置以及窃贼是谁了。”

这时,管家来了,将一封信件交到D.M伯爵手里。

D.M扫了一眼信封,两指夹住冲推理先生扬了扬,道:“医院来的,看来你其中一把‘钥匙’到了。”

见D.M并没有第一时间追问窃贼和画的事,推理半自嘲半讽刺地道:“你果然不着急啊……”

D.M仿佛没有听到推理先生的这句话,只是浏览着信件的内容,笑道:“露丝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她醒了。”

下午,小说家跟随推理先生来到医院。

进入露丝的病房时,露丝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面容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像朵一吹就倒的百合花。她似乎依旧在想事情,但心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重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露丝眼睫一颤,病怏怏地看过来。

小说家把水果放在床头桌上,倒了一杯水:“露丝小姐,你感觉好些了——”

“画是你偷的吧,露丝小姐。”推理先生单刀直入。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器物的碎响。

霎时间,病房里仿佛时间凝固,落针可闻。

小说家低头看看手中的水杯——自已虽然震惊,但好歹没有打碎东西。于是小说家回头看向声响的方向,只见剧作家站在门口,脚边是满地的碎瓷片和肉汤。

剧作家本来脸上尽是疲惫,听到推理先生的话后,猝然火气,箭步上前,拦在露丝床前:“你在胡说什么?!黛西不是已经承认是她偷的画了吗?”

这一瞬间,小说家突然为黛西感到可悲。

推理先生全然不受剧作家的情绪影响,翘脚坐在椅子上,声线一如既往的冰冷:“今早邮局那边已经找到烟火节那天晚上的送信人了,他说烟火节前夜,是一个来自梅洛笛庄园方向的蒙面人出钱,让他在烟火表演开始后,把信送到梅洛笛庄园的。那人虽然掩藏得很严实,但送信人记得他裹着一身深蓝色的亚麻大衣,以及他的嗓音,是个女的。”

说着,推理先生手一抬,把一袋装着深蓝色衣物碎片、信纸残片、木框残渣的证物袋扔到露丝被子上。

“这是在你房间的壁炉里找到的,不仅是衣料和画框,没烧干净的信纸和那封伪造的信件对比的结果也是一致的,”推理先生十指交叉括在膝盖上,“如果昨天晚上你守着壁炉烧一整夜,也许就能烧掉这些证据,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让你中了毒。”

“你在说什么?”剧作家微颤着嘴唇,机械地转头问露丝,不愿意相信,“这是假的对吧,露丝?”

露丝垂着头,不说话。

推理先生又放下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根白色的棉线:“被偷的缪斯画正下方,柜子上勾住了这样一根不属于展厅的线。棉线,褶皱少,说明服饰朴素不繁复,今早管家把你的衣服都找出来了,烟火表演后你穿着的那套女仆装,裙角开线处,和这个也比对得上。”

剧作家的嘴张了又张,终究还是侧开了身子,说不出话了。

露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证物袋,鬼使神差地伸手要去拿,却突然一个残影扫过,袋子已经被推理先生先一步回收。

推理先生起身向门走去,给露丝留下一句:“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待会就有人证了。”

小说家以为要聊很久,刚准备坐下就见推理先生起身走了,连忙弹起来,冲沉默以对的剧作家和露丝按按手,追着推理先生走了。

身后,露丝虚无地拢了拢证物刚才所在的地方,拳头逐渐攥紧,一点点埋下了头。

“侦探先生接下来要去哪呢?”

走出医院,小说家刚要问这句话,就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去拿最后一把‘钥匙’。”推理先生脱口而出后,发现声线不对,回头,见一名少女笑容灿烂地站在小说家身侧。

“不辱使命,我从那家伙那得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真相小姐摇摇手中的九张照片。

NO.9

马车里,真相小姐抑扬顿挫地分享着她的收获:“话说很久很久之前,缪斯画一共有九幅,没有人知道九幅画出自谁之手,只知道画中的缪斯女神能庇佑人的生命与青春,并带来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

推理先生:“……”

“别这幅表情呀,我知道先生不信,重点在后面,”真相小姐把九张照片递到推理先生手里,“这是那家伙提供的照片,就是九幅画的样子,虽然大多是仿品,但内容还是可以参考一下的。而关于缪斯画的另一个说法是,单幅画作并不值钱,但一旦收集完所有的缪斯画,就能得到一个无价的宝藏!”

推理先生:“……”

小说家挠挠脸:“哈哈,这听起来好像我写的一部小说。”

推理先生将照片收起来,问:“还有别的吗?”

“嗯……”真相小姐努力回忆着,“哦对了,先生让我问胖警官的事也有消息了,他说当初乔纳森家卖出的那副有确切的名字,叫七弦琴。”

“七弦琴,缪斯……”推理先生暗自重复着。

“各位先生、小姐,警局到了。”马车夫的声音打断了推理先生的思考。

“哎,刚从警局出来又到警局了,”推理小姐跳下车,有些惋惜地道,“不过没想到先生这么快就找到凶手了,缪斯画的消息,是不是没派上用场啊?”

推理先生道:“很有用。”

“嘻嘻。”得到了肯定,真相小姐露出白牙,开开心心地蹦跶在推理先生身后。

小说家摇头叹着气,有真相小姐在,推理先生发脾气的频率降了很多,而有推理先生在,也能将真相小姐过于跳脱的性子往里拉一拉,这两人果然是搭档啊。

审讯室惨淡的灯光,空而逼仄的环境,让小说家想起第一次踏入奥尔菲斯侦探事务所时进入的那个小房间。

那房间果然就是仿照审讯室建的吧……

推理先生对面的黛西眼睛红肿,像是已经哭了一整夜,现在整个人就像暴风雨之后平静的海面,处于独自崩溃之后的放空状态。眼神无光,仿佛对一切都放弃了希望。

“你知道缪斯画能给人带来创作灵感的传言,也听说了乔纳森家自卖了缪斯画之后,就逐渐落魄,尽管你不知道这种传闻是真是假,但你还是想试一试,想帮助乔纳森,所以就生出了偷画的念头。那把钥匙,是你早早就复刻的,对吧。”

推理先生的话并不能激起黛西太多的波澜,但相比木偶一样的露丝,她好歹还会说话:“帮那人偷伯爵的画,那人还不喜欢我。你们也觉得我傻吗?”

推理先生当然不想听这种回答,更不想和犯人纠缠什么儿女情长,就在眉头越锁越紧时,真相小姐及时接过了话头。

“至少我没这么觉得,能够为喜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也不求什么回报,称得上是奉献吧。这不是很厉害吗,至少,露丝比不上你。”真相小姐并不认同黛西这种愚蠢的行径,但她知道黛西想听什么。

果然,黛西的表情有所松动,欲言又止,但神情变换到最后,依旧只剩苦笑:“但人都死了,还问那么多干嘛呢?反正我都得死,毒是我下的,人是我杀的,画是我偷的,就这样吧,别再节外生枝了,让我早点解脱也好。”

看样子,她是担心深入的追查让剧作家受伤,又坚信自已死罪难逃,干脆把所有的罪名一股脑背上了。

“你还存有侥幸觉得露丝偷的画,可能会被剧作家拿到吗?”推理先生一眼看穿,“我可以告诉你,不可能,露丝偷画只是为了自已,剧作家不知情,而且,露丝没死,你也罪不至死。你这是准备牺牲自已的自由成全这对毫不相关的人?”

“露丝没死?!”因为过于激动,黛西动作幅度过大,撞得桌椅都挪了位。

真相小姐道:“嗯嗯,被医生救回来了哟。”

但出乎众人预料的是,黛西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不是欣喜,不是后悔,不是恨意,只是呆呆地,一只眼睛里默默留下行泪。

真相小姐难办地悄声向推理先生道:“好不容易她要说了,不会又要回到木偶人的状态吧。”

“不会。”推理先生肯定道。

好在黛西擦干眼泪后,慢慢张口:“没死,也好。你们想问什么?”

推理先生道:“露丝偷画时,裙摆勾在了柜角,在展厅留下了一根棉线的证据,但滴在地毯里的烛蜡,远离墙面,停留的位置也没有接近画作,显然是另一条行走路线。是你吧。”

黛西点头:“那天晚上……我是想偷画。大概九点半的时候,管家给伯爵准备沐浴的事宜,而露丝也因为摔伤了脚被允许提前回房休息,没人看着我,我就用复刻的钥匙进了展厅。我怕开灯被人发现,所以打着蜡烛进去的,但我进去之后,远远看到画已经不在展出的位置了,又怕耽误太久,就赶紧退出来了。”

推理先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大概是和他猜想的差不多,他又问:“好了,说说你下毒的事吧。”

“其实我没想下毒的,”黛西表情有些奇怪,“我记得我拿的明明是安眠药。”

推理先生看了小说家一眼。

突然接收到目光,小说家正不知所措时,推理先生又把目光收了回去:“你想给露丝下的是安眠药,为什么?”

黛西道:“因为我昨天照顾露丝时,发现她床褥下露出了画框的一个角。我当时以为是露丝偷的画,而警察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大概是因为露丝一直在搬运那副画。”

“搬运?她两手空空,怎么搬?”小说家想到自已最初就是因为是唯一拿了手提箱可以搬画的人而被怀疑。

“这……”黛西摇摇头,这一点她也不明白露丝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只要露丝离开房间,那副画也会不见。”

“裙子伤,然后把画……不,确切地说是画框,把画框夹在腿里走路,这样即便她走路缓慢、姿势怪异,也不会有人怀疑,更何况,还有黛西还扶着她走。”

这是众人没想到的——失窃的画居然一直都在自已身边晃来晃去吗?!

“之后我趁照顾露丝的机会,在她药里下安眠药,想等她睡着后,把画偷出来,可是,怎么就变成毒药了呢?”像是觉得推理先生会知道答案,黛西望向他。

推理先生低忖:“如果我的判断没错,毒药应该是露丝给小说家准备的。”

小说家捂住嘴:“什么?!”

推理先生道:“你不是说昨晚露丝给你泡了咖啡么,那时她就在你杯里下了毒,但和黛西想拿的安眠药混错了,所以睡不醒的是你,中毒的是她。”

小说家:“可是她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真相小姐竖起手指道:“这还不简单吗?肯定是白天侦探先生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接近案件真相了,所以盗画贼情急之下,想把最初公认的犯人,也就是你,给杀了,之后藏藏尸什么的,制造一个畏罪潜逃的假象,不管能不能成功,只要分散了这段时间大家的注意力,她就能销毁更多证据、也能把画转移出去了。”

推理先生继续询问黛西:“你是在地下室找到的安眠药?”

黛西:“对,有一个统一的药房。对了,说起来前段时间,药房重新整理,新老药物更换,管家还特意封闭了一段时间。”

推理先生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哦?是么。”

临走之际,黛西突然问:“他……现在还在医院吗?”

他,指的自然是剧作家乔纳森。

真相小姐知道,黛西想问的其实是乔纳森是不是知道真相后,也不愿意离开医院里的露丝,来看看自已。

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变得犹豫起来,但抬眼看见推理先生张嘴正要说“是的”,真相小姐立马抢在他前面开口:“D.M伯爵派他随时传达医院那边的情况,可能一时半刻走不了,不过我们没事,黛西姐姐有什么遗憾或者有什么要对‘别人’说的话吗?我们可以代为传达。”

黛西喉头滚了又滚,像是斟酌了无数遍措辞,最后还是把满腔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无意识地盯着桌子上扑向灯火的蛾子,最终,惨淡一笑,摇摇头,没留下任何一句话。

梅洛笛庄园,地下室药房。

“所以毒药和安眠药怎么会被放在一起?”质问声在昏暗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推理先生比对着两个无论是从瓶子外形还是药粉颜色来说,都看不出来任何区别的药。站在他身后的,是真相小姐、小说家、管家和伯爵。

管家声线平稳,不慌不忙:“这些药旧标签脱落,需要重新整理,本来药房还没开放,正整理到这一批货的,没想到被她俩偷偷溜进来用了。”

“马虎犯人阴差阳错的小插曲而已,不过多亏如此,省了很多功夫不是吗?”D.M伯爵向推理先生道。

推理先生咬了咬后牙,没有否认。

见推理难得默认下了自已的说法,D.M继续说道:“‘坏脾气的消失,可以准确地反映智慧的增长’。”他笑笑地冲侦探侧了下头,“恭喜你啊侦探先生,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知道这讨厌的家伙又在取笑人,推理先生也反讽道:“智慧从零增长也好过逆增长,拉低平均值,拖慢进度。虽然我也从不奢望伯爵大人能帮上什么忙。”

两人又在你来我往打哑谜,小说家听得一知半解,问道:“‘离真相又近了一步’,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犯人都找到了。”

“已知露丝是在烟火表演结束后,也就是八点半到九点半期间偷的画,但她没有多余的钥匙,所以是用展厅里的备用钥匙开的门。”推理先生道。

小说家大概听懂了:“呃……是这样,所、所以呢?”

推理先生有些不耐烦:“那么请问她是在什么时候拿到的备用钥匙?”

小说家恍然,一捶掌心:这的确是个问题!

“管家每天早晨会确认备用钥匙还存在于花盆里,烟火节当天,确认过之后,直到你到达庄园前展厅都没有再开过,至少证明在此期间备用钥匙还在展厅。衣帽厅失火时,露丝是从地下室出来的,她之后的行动,在你离开展厅期间,一直都有人陪同,她没有进过展厅,是怎么拿到备用钥匙的?”推理先生反问小说家。

小说家无从作答,倒是一旁的伯爵饶有兴趣地分析了起来。“逻辑相悖,要么是所有人都说了谎,要么是还有第三人,帮露丝偷钥匙、递钥匙、还钥匙、以及取走藏匿起来的画。”

说到取画,小说家终于福至心灵:“对啊,所以露丝中毒时的姿势,不是想告诉我们凶手是谁,而是想告诉帮手画被藏在哪!”

说着说着,小说家变了脸色:“可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很不妙,每个人都看过露丝中毒时的样子,帮凶岂不是已经知道了画的位置?已经过了一天了,他不会已经把画转移了吧?”

“关于这个,”D.M伯爵笑道,“昨晚露丝出事时,我们大侦探就第一时间破解了露丝想传递的信息,说不定比那个帮凶还快呢。”

推理先生撇撇嘴,一副“我是逼不得已才跟你说”的模样。

D.M伯爵:“我已经请警察把缪斯画所在的地方严格看守起来了,他取不到的。”

“‘看守起来’?”小说家自已回忆着,“今天警察最多的地方是……奇怪,还是展厅啊?”

众人默然。

小说家一愣:“啊?缪斯画真藏在展厅啊?可是,大家不是已经搜过展厅很多遍了吗,没有呀?”

也许是之后另有计划,知情的人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真相小姐转了话锋:“你不是想知道另一个盗画贼是谁嘛~你想,从露丝偷画得手到她中毒时已经过了一天,这一整天的时间按理说足够她和帮手交换信息了,为什么她还要在昏迷前留下藏画的具体地址呢?

小说家绞尽脑汁:“说起来露丝摔伤腿后,黛西一直跟在她身边看着,是怕被身旁的黛西察觉出端倪所以露丝一直没有时间和帮手交流吗?”

“没有时间交流就有时间偷偷把备用钥匙还给帮手了吗?”真相小姐笑着反问道,“碰面应该是有的,擦身而过时悄悄递个备用钥匙什么的,但是,为了减轻我们对他们协同作案的联想,这位帮手刻意营造了一种他和露丝不和的假象。在这种假设下,露丝经过他身边时当然就不会和他交流了,否则会显得格外反常。这么一想,符合条件的帮手,还剩谁呢?”

仿佛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其他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至于让这位帮凶露出马甲的方法……”D.M伯爵眼底浮起一丝恶劣的笑,“虽然我知道推理先生想找齐证据,但我的方法可能会更有趣、哦不对,是更快一些呢。大侦探要不要听听看?”

说到这时,老管家知情识趣地请真相小姐和小说家出了地下室。

真相小姐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拖拖拉拉一边抱怨一边离开。走在最后的小说家,只听两人在黑暗中的最后一段对话。

“有趣?像你做人戴那么厚的面具,看别人演戏,有什么乐趣?”

“那么,像你做人直白得一眼就见底,同时还要捂住那么多年的秘密,难道就很有趣吗?”

NO.10

人证物证已经全部提交警方,黛西自首,露丝认罪,警察已经撤出庄园,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

入夜,D.M伯爵想再留小说家一晚,但小说家决意告辞。毕竟烟火他看过了,手稿给伯爵了,凶手也有了眉目,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D.M伯爵见留不住小说家,便召集剩下的客人来到展厅。

“既然所有事情从画而起,那就从画终了吧,”D.M伯爵道,“事情是我的仆从惹出来的,是我这个主人的责任,这几天招待不周,作为赔偿,各位任意挑选一幅画带走吧。”

伯爵收藏的画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众人想礼貌推辞一下又怕真推掉了,想收下又不好意思第一个出去挑选,一时间拍卖师、剧作家、小说家,面面相觑。

D.M伯爵轻笑一声:“这样吧,我先送小说家一幅,毕竟这里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你们两位,随意选吧。”

D.M伯爵拍拍手,管家端上一幅套在红绒袋子里的画,将它抬出来展示了下,又重新放好交给小说家。

“这幅蔷薇图的作者不仅是名画家,也是位诗人,两个领域都出彩哦~”

不知为何,D.M伯爵特意在“两个”一词上加了重音强调。

“这是我第二喜欢的作品,仅次于缪斯画,就送给你了。千万别推辞,收下吧。”

……

小说家捧着这沉甸甸的分量,犹在梦中。

便是坐上了回程的车马,也迟迟没有清醒。

直到马匹一声长鸣,马车突然停下,小说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重新坐好前确认画作没事,才伸长脖子问车夫:“大哥,出什么事了?”

只听车夫破口大骂:“干什么呢?不想活了!”

小说家又问一遍:“怎么了?”

车夫道:“不知道啊,有个神经病,我去看看。”

车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了车。

小说家以为会有一场唇枪舌战,但车夫满口的脏话却戛然而止。

“大哥,车夫大哥?”小说家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刚要探出头,就见一个黑影向他袭来。

小说家瞳孔瞬间放大,还没来得及往后退,马车突然重新动了起来,小说家没坐稳一下子扑在地上,只觉得头顶有冷风灌进来,下一秒,一把冰凉的匕首逼上了他的脖颈。

“把画交出来!”那人死死制住小说家,刻意压低了嗓子道。

“你是谁?”小说家挣扎着,想看清楚他是谁,但头被对方狠狠按住,动弹不得,而马匹还是往前飞奔,那么车夫大哥呢?

鼻尖隐约有一丝铁锈般的腥味,小说家呼吸当即停滞了,知道自已闻到的是什么,不敢剧烈反抗了。

“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把画交出来!”那人完全听不进去,疯狂地一搡,染血的刀子又逼近了一步。

小说家的脖子顿时被开了浅浅的一条血线。

“画在!画在!”小说家害怕得几乎尖叫出来,连忙松开攥紧画框的手,道,“你拿走!我不要了!”

此言一出,小说家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刚想喘息,脸就被一双大脚再次踩在了地上。

黑衣人双手拿着画,魔障似的低语:“终于是我的了。”而后粗暴用刀将画框拆了。却见他动作停了一下,又急切地翻找起来,最后低吼一声,狠狠抓起小说家的头发,那力道简直像要把他的头皮生生扯下来。

“里面的画呢?!”

黑衣人的声音在小说家耳边炸开,小说家觉得自已差点失聪,隔了几拍大脑才重新转动。

“什么画?”小说家斜眼看向坐垫上的那张蔷薇油画,“不就在那吗?”

“老子说的不是这幅!缪斯画呢?”

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小说家当即反应过来,拼命侧过脸:“你是——”

余光中却见眼前闪过一抹亮光,死亡的寒意劈头罩来!

小说家紧紧闭上双眼:我就要这么死了吗!

“砰——”

一声近在咫尺的巨响,重重敲进小说家脑颅。

预想中被割喉的痛楚没有降临,小说家睁开眼。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以至于凝固。

只见逆光中,马车门被踹飞,一个精瘦挺拔的身影单手扒住门框,翻转而入,半空中,他黑发向后扬起,左手握持的枪口,黑洞洞地对准这个方向。

“侦探先生!”

小说家几乎破嗓,劫后余生的喜欢让他差点哭出声来,尾音甚至转了个调。

而黑衣人的刀,被他的枪精准打飞,整个人也捂住受伤的那只手在车内打滚哀嚎。

小说家赶忙撑起来爬向推理先生,却听背后一声愤怒的吼叫,他回过头,看见黑衣人已经爬了起来,持刀向自已后来刺来。

变故再生。小说家一声求救尚未喊出,就见面前的年轻侦探双手在门栏上一撑,弓起身子,下一秒长腿踢出,直接将黑衣人连带着他背后的半壁车门踹下飞驰的马车。

黑衣人重重摔落了十余米远,而推理先生借手一撑,顺势翻滚,如军队教科书般完美落地。

与此同时,早已埋伏跟随在四周的警察蜂拥而上,撂倒黑衣人,戴上手铐。

在车马失控撞上建筑前,小说家也撞着胆子跳了下来,狼狈地滚出了好远,五脏六腑被搅弄得七上八下,剧烈的呕吐感充斥慢整个鼻腔,刚要控制不住时,一个纸袋子出现在自已眼前。

真相小姐笑吟吟地蹲在小说家面前:“辛苦你啦。”

小说家一把夺过纸袋,一泻千里洪。

寂静的街道上,马车侧翻在旁,马匹已经没有了动静,只剩车轮子还在咕噜噜地转动。

推理先生掸掸风衣上的灰尘,扬手一抛,手枪呈一个抛物线飞向跑得大汗淋漓的胖警官。

“诶诶诶!”胖警官像接烫手的山芋,左右抛了半天,还是没接住。他从地上费劲地拾起自已的枪,喘道:“那小子到底是谁啊?”

“当然是……”推理先生缓步走向被警察一左一右扣住的黑衣人,一把扯掉他的面具,“……拍卖师理查德。”

满月当空,照得分明,拍卖师穿着一身黑衣,暴露在众人面前。

拍卖师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抬起头时,像是换了个人,阴沉的视线钉在推理先生身上:“算计我?”

“老实点!”警察不由分说,重重折了拍卖师关节一下,警告他。

拍卖师表情扭曲,强忍着关节被掰折的剧痛,转过头,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诅咒着:“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哈哈哈哈千算万算也算不到——”

突然,拍卖师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离得最远的、站在所有人身后的D.M伯爵,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用一副从未有过的戏谑表情看自已,仿佛置身事外,好似看一场戏。

而伯爵身侧的管家,很随意地单手拎着那副缪斯画垂在身侧,丝毫没有把它当做是什么珍藏的样子,直到有人要回身面向他们,管家立即转换了姿势,异常慎重地双手捧画。

拍卖师呆愣在地。

而警察也推搡着他转身,朝警局方向去。

拍卖师机械地转动了下脖子,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疯癫地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犯人情绪波动,警察拿警棍闷头给了他一记:“喊什么喊!快点走!”

拍卖师渐渐安静下来,绝望又讽刺地喃喃自语:“伯爵大人,这段时间,承蒙关照!”

警察押送着拍卖师渐行渐远,从D.M伯爵的角度,明明只能看到拍卖师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话,但伯爵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笑着用口型说了句:“不客气”。

拍卖师异样的情绪,让推理先生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他倏然转头,看向D.M伯爵。

月光下,D.M的影子被拉扯得越发颀长,融入黑暗,往四下蔓延,逐渐撕扯成无数彻骨凉的蛛网,他微笑附立于中央,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他的食粮。

“终于结束了呢,侦探先生。”

迎着推理先生如炬的目光,D.M主动逼近。

胖警官也赶了过来,本想着讨好D.M寒暄几句,但一接近这两个人却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推理先生持续释放低气压,胖警官不明白凶手都抓到了他怎么还不高兴,不确定地问了句:“好兄弟,这是最后一个凶手了吧,案件结束了吧?”

推理先生咬肌牵动了一下,像是要将谁在后槽牙撕碎一般。

D.M也学着问:“可以结案了吗,大侦探?”

推理先生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而后抛下一句重重的“结案”,转身离去。

“诶——等等!”胖警官伸手阻拦,“我还有事要问你呢!”却被一旁的D.M伯爵拦下了。

“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案件的细节,我也知道。”D.M伯爵意味深长地道。

“哎哟,那真是太好了,侦探都跟伯爵您讲过了对吧。”胖警官立马正襟危立,翻开了推理先生给他的案件记录纸。

“首先是关于钥匙。推理一开始说那是个密室,那钥匙是怎么还回去的?”

“密室啊,”D.M扫了一眼那几张字数寥寥的案件记录,点了个位置,“他不是写在这了吗?还画了个示意图。”看见那龙飞凤舞的字体旁,有一个格格不入但又分外可爱的透气窗的简笔画,D.M再次笑出声。

“啊?可是他在这里写“窗台外脚印”,‘钥匙窗栏可通过’,‘绑花枝’,‘用线滑’……哈,什么意思?”胖警官满头问号。

“意思就是,拍卖师是从窗台还钥匙的。他拿走钥匙时,先在琼花上绑上细线,系了个活扣,把线扔出窗外。后来还钥匙时,从建筑外爬上窗台,绷直细线,穿过钥匙,从透气窗栏上一送,自然就能滑过去,但琼花繁茂,从上往下送,钥匙当然很容易卡在中间。”

“原来是这样,那他是什么时候进去拿钥匙的呢?”胖警官嘴中叼着笔套,奋笔疾书,“哦万分抱歉伯爵,我就再耽误您一小会儿时间!”

刚看完一出好戏,伯爵难得好心情,给他多解释了几句:“理查德的房间在二楼东北角,下方正对露天阳台,失火时,小说家外出,他用随身的软尺绑住自已从二楼垂下到露天阳台,进入展厅——”

“抱歉抱歉伯爵大人,我想打断一下,”胖伯爵不解道,“软尺绑住自已往下坠?那可是成人的体重,什么样的软尺能支撑得了?”

D.M想起推理先生刚进庄园大厅,抢夺拍卖师软皮尺的那幕戏,笑道:“拍卖师的软皮尺。物证你们有,后续自已试试不就知道了。”

“嗯……也对,伯爵您继续。”胖警官讨好地道。

“但拍卖师怕时间短来不及盗画,所以拿走了钥匙,做了还钥匙的准备工作,就是先前说的在花枝上绑线,而后溜出了展厅,原路返回二楼。至于他和露丝那场争吵,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主要是为了交接钥匙,等烟火表演结束,露丝得手,他再还回钥匙。具体细节,你们下去慢慢拷问就好。”D.M说完,披上管家递过来的外袍,转身进了马车。

“诶诶,好的!麻烦伯爵了!伯爵一路走好!”胖警官恭送,半晌回过味来,才自已纠正道,“嗯?拷问?”

同一时间,真相小姐也叫好了车马,推理先生坐进马车,脑子里,D.M地下室说服自已自已采用今晚这个瓮中捉鳖的方案的话还在萦绕,如同毒蛇吐信,森寒不止——

“侦探先生,对于野兽,就得刺激他才行,有时候即便四周鬼影幢幢,但只要真正的那只披着人皮,你就永远,抓不住他。”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一个前往侦探事务所,一个印着梅洛笛家徽。

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NO.11

尘埃落定,夜色已深。

梅洛笛庄园再一次,只剩下D.M和管家两人。

昏暗的展厅内,只有壁炉的橘色火光在跃动,光影勾勒出嵌入沙发的慵懒身影,以及侍立在侧的模糊人影。

D.M撑着侧脸,似笑非笑,视线锁定的,是立在他面前的一副装裱精致的缪斯画作。

而身旁管家手上,是一副被去掉外框的,和画架上一模一样的缪斯女神像——正是被人盗取,又被推理先生追回的假画。

一条纤细漂亮的白蛇吐着信子,攀附上D.M修长的手指,蛇身缓缓探向立在架子上的那副缪斯画像。

跳跃的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D.M侧过头,看向白蛇,懒散地笑起来:“目之所见,才是最大的骗局,你说对么?”

话音落,管家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缪斯”画纸投进壁炉。

火光中,画作逐渐被烧至灰烬。

直至最后一块残片变为了星火尘埃。

一切重归黑暗。

本该尘埃落定……

然而相比D.M屋内的融融暖意,侦探推理的屋内,却仿佛冻结到了冰点。

推理先生仰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交叠搭在办公桌上。

他似乎十分烦躁,眉头紧锁,面色不善,视线微仰,看向前方的墙壁。他手里还在把玩着一只飞镖,尽管视线和心思都不在飞镖上,但却每次都能准确地将飞镖抛起又接住。

推理先生视线尽头的墙壁上,是一幅巨大而复杂的关系网。

关系网的中间部位,有九个等间距放置的圆形空位,其中一个位置,被置入了本次案件中的那副缪斯像的照片。关系网中的其中一块,新钉下了拍卖师、剧作家和小说家的照片,这三人的头像都被红笔圈出,拉出一个箭头,指向那副缪斯画像。

而那副缪斯画像,又指向了九个圆形空位的最中央——那里摆放的,是D.M伯爵的照片。

真相小姐趴在办公桌前的地毯上,俏皮地晃着脚,手肘杵地,撑着脸,抑扬顿挫地读着摊开在地毯上的信纸:“……所以缪斯画拥有者从不会轻易将画作示人,如果再考虑到那位大人恶劣的性情的话,哎,总之,推理哥哥可要当心别被某人耍了。”

真相小姐读完,向后仰起头,侧着脸看向推理先生,天真无邪的笑容里,总让人感觉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小少爷在信里是这么说的哦~”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真相小姐闻声望去,只见是一只飞镖正中了关系网墙面的中心处,仿佛卷携了背后那人冰冷的怒意和恨意,深深钉入D.M伯爵的照片。

【案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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